那棵茂盛的老槐树下,周遭一切的存在都变成了静止的模糊剪影。
除了时不时响动的风铃声,清黛的耳朵里就只剩下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好久好久才慢慢趋于平静。
他大约是要走了。清黛在心里默默地想。
他们同时向着彼此的方向,不需要提前演练,也用不着早早约定,便一个颔首屈膝,一个拢袖弓腰。
好似低头行礼时,他们都还是初见时青涩稚嫩的孩童,在抬头起身的时候,曾经警惕敏感的小男孩儿长成了坦然坚毅的少年,满脸稚气的小姑娘长成了明丽清雅的少女。
清黛一直有种错觉,会觉得他们就像是彼此的影子。
相识相知,互为明暗,成为彼此人生里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遥遥一见,相视一笑,将这几年相互的帮扶和庇护,尽数化进了这场无声的道别里。
愿君此去,鹏程万里。
愿卿此后,岁岁无忧。
作者有话说:
第102章
九月初一, 清照出嫁了。
虽是低嫁,有朱若兰这个娘,她的婚仪竟半点都没给当初为人津津乐道的柯易联姻。
一百二十八抬嫁妆煊煊赫赫, 随着八人抬的花轿从威远侯府正门出发, 一路锣鼓,十里红妆。
孟家不比京城里同等级的高门大户人丁兴旺,但终归是正儿八经的长房独生嫡女出嫁, 做姑母叔父的,能赶来观礼的基本上都来了。
便是离得最远的孟岸莫氏夫妇俩,也是莫氏紧赶慢赶, 赶在新娘回门的前一天回来了。
阔别几年,莫氏一回来便去远山居看了清黛, 母女甫一相见便抱头哭起来。
边上的丫鬟婆子劝解不开,干脆也加入进去,陪着她们酣畅淋漓地嚎啕了一场。
直哭得清黛自己都嫌动静太大太做作, 才渐渐止了眼泪, 差使着远山居众人端茶倒水,呈巾拿帕。
莫氏则仔细端详着望长得亭亭玉立, 含苞待放的亲闺女, 看过大小几个丫鬟行止都有条不紊、得体大方,再打量了一番她屋里的家居陈设, 虽素简了些, 却也是处处都透着精致不俗的小心思。
当下,满意地点了点头, “看来你那二伯娘还是说话算话的, 这几年待你也还马马虎虎。”
清黛笑着让阿珠给母亲递了盏刚刚出色的柔夷地雪茶, 安静听着她老实巴交地说道:“侯夫人待姑娘很好的, 凡三姑娘有的,也从未短了咱们姑娘。”
莫氏接过雨过天青色的瓷盏,大喇喇地又问,“那她可给你家姑娘相看人家了?”
阿珠当即愕然,一旁同样低头饮茶的清黛险些一口茶喷出来,呛得连连咳嗽。
庄妈妈离她最近,连忙上前帮她抚背顺气,一面朝莫氏讪笑道:“太太也是忒心急了些,哪有当面跟未出阁的姑娘问这些的?”
莫氏不以为然:“这有什么,别说在我们柔夷,就是在北疆,多的是自己认定了情郎再领回去给家里相看的,说起来她三堂姐不也一样么?”
被塞北的风吹了几载,莫氏那大大咧咧,直来直去的脾性反而更上一层楼了。
到底是北疆那地方山高皇帝远,越远越淳朴开放啊。
可惜京都终不及塞北,有太多畸形的弯弯绕绕在里头,清黛也只能赶紧正色提醒:“这话阿娘出去了可千万不要在人前拿三姐姐的事说嘴,尤其是在几位伯娘跟前,免得又让人家笑话咱们不懂礼数。”
莫氏不乐意地瘪了瘪嘴,“这中原的京都就是规矩多,瞧把我原本生龙活虎的闺女都关成什么样儿了,开口闭口全都是那些啰啰嗦嗦的规矩体统,也不知有劳什子用。”
清黛闻言笑了,朝庄妈妈使了个眼色,让她带着其他人都从屋里出去了。
自己沿着罗汉床边挪到莫氏身边,“若非身在此城,我也不愿理会那些讨厌的繁文缛节,不如这一回阿娘干脆把我也带去北疆吧,我好想阿爹啊。”
“你阿爹也无时无刻不再挂念你。”
莫氏笑着握住她的手,把她拉到怀里亲亲热热地搂着,“可你如今已是十五岁的大姑娘了,即使带了你走又能在爹娘身边留几日呢?再说北疆终归是人少地偏,不及京都人杰地灵,便是为着你将来的前程,爹娘也只能强忍着不舍,暂留你在京了。”
清黛几乎已经记不清自己上回是何时像这样靠在母亲的怀抱里了,心下安宁却又黯然:“比起有父母相伴、一家人团团圆圆,阿娘说的那些又算得了什么呢?若是可以,我倒情愿一辈子守在阿爹阿娘身膝前,咱们一家子永远不分离。”
“说什么傻话。”莫氏并未当真,只以为小女儿这是在冲自己撒娇,“这中原的姑娘家哪有不去嫁人的?阿宝,你要记得,你终究姓孟,是这中原华都威远侯府的四姑娘。”
清黛默默听着,细碎的额发掩着她低垂的眼睑,漆黑的瞳孔黯然空洞。
良久,她才轻轻点了点头。
“对了,”这时,莫氏突然又道,“我进京的时候听说,沈家那叫沈猎的小哥儿前不久刚袭了个荫官,离京上任去了,当真么?”
清黛心念一动,抬起头,“好端端的,阿娘提他作甚?”
莫氏道:“你只管回我的话,可确有此事?”
清黛老实回答:“是有这么回事,不过人家是凭自己的本事才入了锦衣卫,并非靠家里袭荫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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