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羡慕什么?”
“当然是……羡慕姐姐和方公子彼此扶持,心有灵犀呀!”
“好啊,还说没笑话我!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两个姑娘说话间便起身闹起来。
绕着池边怪石,香扇罗帕轻扬,笑音清甜如夏天用冰凉的井水沁过的脆枣,不一会儿便双双香汗淋漓,轻喘微微,重新坐了下来。
“过了七夕你就满十五了,今朝我嫁,赶明儿便轮到了你,你说羡慕我与之恒,只怕心里其实也十分忐忑吧?”
清照一面抚着胸口顺着气,一面温声说道,“你从前认死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当你迂腐不化,没想到后来碰上我和之恒的事,你却那般费心费力地帮我、成全我们。
“事后我便想,你再是恪守成规,却也是个活生生的小姑娘,纵使受制中原的繁文缛节,骨子里定然还是自由自在的柔夷人,对终身托付多多少少也是有自己的想法的,是不是?”
清黛愣了愣,一时也不知该如何作答,由着她握住自己的手,语重心长道,“以往闺中,都是你比我温顺安分知进退,一贯也是你在劝着我哄着我,今日便换了我吧。
“你放心,我母亲虽瞧着冷淡,却也不是个不讲道理的,孰轻孰重她比谁都掂量的清,必不会因你不是她生的便薄待了你。而七叔也说过要亲自为你的婚事把关,你是我们一家最宝贝的女儿了,想必将来也没哪个男人那么不长眼敢欺负你。”
“三姐姐……”她的话清黛虽不大同意,但心里的感动却是货真价实的。
清照叫她一副想要落泪的神情,深怕她把自己的眼泪也招出来,连忙道,“好了不说这些了,说点儿别的,过几日恐怕就是咱们一起过的最后一个七夕了,我已跟母亲商量好,让她放咱们姊妹两个到街上看花灯,去织女庙拜织女。”
自来了中原,每逢佳节,清黛不是在这家的宴席上就是在自家四四方方的院子里,至多也不过是在高楼或宫墙上,匆匆看过一眼脚下的万家灯火。
像从前在柔夷那般混在人群里和大家一起围着篝火载歌载舞,更是想都不敢再想了的。
今次难得朱若兰松口,也着实让她喜出望外了一番。
偷偷在心里期待了好几日,终盼到了七夕那一天圆日西沉的一刻。
她特意用一件水红蝴蝶联珠纹琵琶袖冰纨上衣搭了条新裁的水天蓝织金凤尾裙,头上梳的堕马髻簪着两朵薄纱堆成的宫花并斜挽了两支赤金缠头蝙蝠宝石簪,手提一盏红眼睛的兔子灯便同清照一趟出门了。
走在车水马龙的长街上,为着不引人瞩目,她们俩身边只各带了两个贴身丫鬟,车马和侍从都远远跟在后边,由着她们自己一路逛过去。
因是七夕,街上多的都是出门祈福会友的女子。
她们有的手挽着手三五成群地轻声说笑,有的小心翼翼地捧了一盏莲花灯要去天龙河上放灯许愿。
还有老的拽着年轻的,虔诚叩拜着向织女庙过去,嘴里还念念有词,什么早生贵子,什么得嫁高门,各有各的心之所往。
一眼望去,好似一幅朴实无华的长卷被人间的灯红酒绿染就,重新披上一层名为人生百态的色彩。
织女庙里的人就更多了,除了来向织女娘娘供奉花果乞巧的姑娘们,还有不少羡煞旁人的恩爱情人在这里出双入对。
尤其是庙中前堂里的那棵系满了许愿用的红绸铃铛的老树下,聚满了系红绸挂风铃的少男少女,挤得清黛清照一行人几乎寸步难行。
等清黛好不容易挤出来的时候,一回头却发现不仅不见了清照,就连跟着她的明珠阿珠也都被纷扰的人群冲散到了其他方向。
说着也巧,她在庙堂檐下的台阶上站定,正想要眺望一番,便只听嘭的一声巨响,一束盛大得几乎占据半边天的烟花在她头顶绚烂地绽放开来。
五颜六色的焰光照亮了整座织女庙,把每个人脸上的神态情绪都描摹得一清二楚。
那一刻,清黛莫名想起了几年前的某个七夕,她和要好的姑娘们一起登上高楼,攀在栏杆上看着这年年岁岁皆相似的繁华烟火。
也想起了在礼花熄灭的空隙间,那张悄悄送出去的花笺,以及收花笺的人。
他现住哪里?
吃得好么?
睡得好么?
今年生辰,可有人帮他煮一碗长寿面,向他道一声“生辰吉乐”呢?
他又会在什么时候,正式启程离开京都?
还有杨润的事,究竟是不是他所为……
清黛这样想着,彼时有风经过,带动庭院里那棵树冠巨大蓬松的老树婆娑摇曳,其上拴着殷红绸子也随之轻轻飘舞。
悦耳的风铃声叮铃叮铃地响,在嘈杂而喧闹的人声中是那样的清明好分辨。
清黛听着心动,不由朝前望了一眼。
却在人头攒动、灯影幢幢的凡世里,与一张熟悉的面孔不期而遇。
彼处的沈猎身穿一身崭新整洁的无绣藏青公服,量身裁剪的衣裳把他的身形衬得愈发挺拔俊逸,站在人来人往的半月门下格外的出挑,让人一眼就能找到。
他们被熙熙攘攘的人群隔在两端,就这样遥远而沉默地凝望着彼此。
在这深长的一眼中,透过前世,问过今生,她已隐约猜到了他的来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