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眼底都快黑成庄大哥养的那只大鹩哥的颜色了。”阿珠就差没翻出随身带着的小镜子给她照照了。
“那就像你说得这么严重了,脂粉一盖,姐姐们不都没看出来么?”清黛一边嘟囔着,一边朝里面又看了一眼,再次确定无人注意到她之后,才又放心地拉着她缓缓地往前面花园里走。
宁国府中一共有两处花园,分别位于宴客厅的东西两侧,从宴客厅往东一拐,穿过两道半月拱门,便是通往他们家前院的东园了。
此处靠近这家男人们的书房和会客堂,多植松竹,取其四季常青,笔直坚韧的君子之性,作为易家儿郎的象征。
易君彦爱竹,也多半与此有关。
只不过他更爱竹的繁茂与苍翠,最喜看到成片成片的翠竹连绵如海。
却没想到这些竹子被过分密集地种植在一起,相互依靠的同时,也互相抢夺着养分,彼此争强,彼此倾轧,最终却纷纷歪倒,看上去病恹恹的,失了本性。
清黛一路走,一路在心里讥讽,刚刚升起来的那点风雅情调就这么一点点地磨灭了个干净。
正要转身往回走的时候,却又好巧不巧地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从前方寿山石堆成的石港下,晃晃悠悠地走了出来。
“还真是巧啊。”
“怎么哪都有你?”
相对而立的少男少女几乎同时脱口而出。
本来还端着一脸礼貌微笑的清黛瞬间就被噎住了,拳头捏得梆硬。
但转念想起上回他们单独碰见时自己那样捉弄他,他生气犯小心眼也属正常,便也不觉得有多唐突了。
沈猎轻轻甩了甩头,面颊上泛着两团薄薄的红晕。
他今日穿的是身半旧不新的石青薄绒长衫,朝清黛走近两步,衣摆一动,嗅觉灵敏的她立刻就闻到了他身上不浓不淡的酒气,“……你喝酒了?”
沈猎斜倚着旁边的寿山石,点了个特别乖的头。
平素恨不得时时刻刻竖起浑身的刺面对所有人的他,这时候在清黛面前竟温顺得莫名,也异常的好亲近,“你眼睛怎么了?”
“啊?”他们之间又隔着半座园子的距离,有风吹过,他的话音也被揉碎在寒气里,清黛没有听清。
他当然也没那个耐心再多问一遍,只是继续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胆子竟比清醒的时候要大多了,“易君彦成婚,你伤心了?”
“你说什么呢?”可惜朔风阵阵,越吹越缭乱,清黛忙着整理鬓角的碎发和翻飞的裙摆,他的话竟是一句都不曾听明白。
冷风吹得人酒醒,他本也只是薄醉,这时已渐渐缓过神,慢慢回想起自己方才想也没想就问出去的那几句话,自己都觉得尴尬。
他们何时熟络到这份上了?
见面连简单的寒暄都不用,就直接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了?
可惜对面的清黛并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他这厢心绪百转千回,她也只当他是酒劲上头,反应迟缓了些。
为着试探他醉的程度,清黛便一边不动声色地朝他走近,一边旁敲侧击地问,“你……在这儿待很久了么?可曾记得自己是从哪儿摸过来的?最后见着的人是谁?对了,你有没有见过我姐姐,她可曾来过这儿?”
沈猎闻言,抬眸望向她的神情居然莫名有些复杂,像是早就知道是这样的失落,又像是什么破灭掉的黯然。
最后,他还是给她朝后指了一个方向。
速度很快,范围很广。
清黛很难不腹诽:看样子醉得不轻。
入冬后风寒天冷,他穿得又不怎么厚实,她便也不放心将他一人留在这儿,心下一思忖,转头凑在阿珠耳边吩咐,“你且去悄悄找一趟易姐姐,跟她说沈家公子喝醉了酒,走不动道了,让她派一辆马车再寻两个人过来,先好生送了沈家公子回府歇着。”
阿珠麻利地点点头,赶着就去照办。
清黛随即又对着沈猎笑道,“这儿正在风口上,你又喝了酒,仔细被风扑了头疼,不如先随我到前面的回廊底下避避风吧?要不然,我让人送你先回席上去?”
说着,她还伸出手作势要来搀他一把。
谁知他这时竟又犯起了逞强的臭毛病,若无其事地从撑着自己半边身子的寿山石上爬起来,两步一晃地朝前走。
清黛晓得他自尊心强,脾气又倔,这时也不敢贸然上去扶他,只是走在他身后不远不近的地方,时刻紧盯着他的动向,做好在他走不稳时能随时伸手接住他的准备。
却也多亏了他这倔驴脾气,还真让他平安无事地走到了不远处的回廊底下。
此时这府里的人要么都忙着伺候前后两院的宾客,要么就躲在哪个温暖的角落忙里偷闲,这条回廊处于花园的角落,不与正道联通,有些偏僻,来往的人也便不怎么多。
不过这同时也意味着,易令舟派来的人也要好一会儿功夫才能找到他们。
她正跟在沈猎后面钻进那风吹不到的地方,都还未曾站定,便听到耳后传来一声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嗓音:“……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之恒……我的心意,你可明白……”
霎时间,清黛头皮一麻,吓得魂都快从身体里飞了出去。
她下意识地回头去寻找那个嗓音的来源,确是在长廊墙上的一小扇雕花石窗里望出去,正好看见了窗后某处藻井之间,有着一双清丽养眼的璧人正面对着面,手牵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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