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黛识趣儿地装着在钻研棋局,不曾多问,只听她继续往下说。
“圣上虽已下令压制流言,但朝中各家多多少少也都听到了风声,原先和周家交好的那些人此时躲他们像躲瘟神,他们奔走无门,请罪奏疏上了一道又一道,圣上都不批不发,搁置一旁。他们家唯一能在御前说得上话的也就只有周阁老了,可连你我都知道,周阁老那身子骨能撑到今冬就属奇迹了,这节骨眼上,想必他们也不敢往他跟前招晦气。”
清黛低眸沉静道:“周阁老自康宗晚年入仕,如今已是四朝元老,不管是圣上还是太后娘娘,最终都还是要顾惜他的脸面的,想来对芸姐姐也不会罚得太重。”
“我也不知这算重还是不重。”沈猜轻轻摇了摇头,若有所思地说道,“新年大朝会时,西凉使者曾表露过想与我朝和亲之意,被圣上和太后以我朝没有适龄的公主王亲婉拒了。直到几日前,西凉又遣使者向我朝商议和亲,索要金银。”
西凉与大乾隔着西洲大漠,依凭地利,不驯已久,经常假扮沙匪为祸大乾西塞。
而今多半是看大乾还未从和北羌十三年的鏖战中喘息过来,妄图趁火打劫,狮子大开口。
“但我朝确也没有公主可以许嫁,他们想要联姻的话,岂非只能把自己的王女嫁过来了?”清黛有些困惑。
沈猜嗤笑:“西凉国主哪里舍得用自己的掌上明珠来跟我们做交易?他们是来给他们国主提亲的。”
“若我没记错的话,那西凉国主和我外翁年岁相仿,而我外翁…也已年逾六十了呀。”清黛惊得抬起眼。
沈猜耸了耸肩,落子道:“是啊,但现在的大乾确实元气不足,不宜再与周边国邦交恶,和亲已然是最划算的选择了。依循旧例,若天子不愿自己的手足骨肉远嫁或没有适当人选的话,是可以从宗亲之中挑选合适的女子加以册封送嫁。但是……圣上的意思是会说服太后娘娘收周芸为义女,册为公主,和亲西凉。一旦太后点头,这事还得办的越快越好,免得周阁老哪天一过身,便不得不耽搁了。”
清黛沉默了。
宋祈这一招,一石多鸟。既能稳住西凉,又能关照到周阁老这样元老重臣的老脸儿,还能安抚到他委以重任的孟岸,让太后党挑不出错。
太后义女这个名号固然动听,却是要把周芸这朵自幼娇生惯养的花儿,从她赖以生存的土壤连根拔起,一辈子埋进荒芜酷热的大漠,从此天涯永隔,自生自灭。
更何况,她还是担着那样臭名昭著的名声出嫁,周氏一门但凡脑子没坏,都不敢把这事当作荣耀,抬不起头的同时也只能夹紧尾巴、老老实实地沉寂下去,再别妄想兴风作浪。
连今日这桐园里所有外家女子可以收拾东西各回各家,也是宋祈拿周芸干出来的这些破事借题发挥,而周芸说来说去也和太后沾亲带故,姓柯的心虚,便没嘴阻拦了。
这事上宋祈也怕夜长梦多,对外只说是不忍看姑娘们在过几日的中秋佳节不能与家人团圆,清晨命司礼监来传旨,午后就赶着让各家来接人了。
易令舟和清照对此是最喜闻乐见的,前者甚至都没等得及下人们打点行装,就率先套车溜了。
清黛和沈猜几盘棋下完,到清照的文昌阁里一起用过了晚膳之后,天一擦黑也齐齐动身回城。
待到夜深露重时,清黛已然舒舒坦坦地躺进远山居宽敞的架子床里。
此时虽已近入秋,但暑热尚有余威,清黛的床上铺着全新的玉竹席子,睡上去倒也不怎么觉得热。
“这玉竹席是以触手清凉的薄玉散编在竹篾中,席面平整,软硬合宜,价值更是千金之数,整个威远侯府再拿不出第二件,侯夫人知晓姑娘怕热,便赶在你们回来之前让人取了送来,今夜正好能用上。”
庄妈妈一边替清黛放下纱帐,一边说着话,轻声细语得就像是在唱哄孩子睡觉的摇篮曲一般。
清黛忙累一整天,此时听着她说话已是昏昏欲睡,“这些日子多亏了二伯娘为我出力,我理应好好谢她一番。”
她的语调轻飘得仿佛魂游天外,却也不是随口应付,翌日晨起后,为表诚意,她还特意赶在府里众人前头,去了朝晖堂。
谁曾想,“我家夫人这两日夜里贪凉,不慎招了风寒,不宜见人。”薛妈妈如是道。
站在朝晖堂敞亮的前院里,朱若兰和孟岩都好静喜空,又是日头初升的清晨,四下安静得除了薛妈妈低低的回音,清黛甚至都能听见花开花落的声音。
不用见她,清黛心里其实也松了口气:“那便还请妈妈替我给伯娘带个话,待伯娘大好了我再来请安。”
说着,她冲薛妈妈礼貌地一颔首就要转身离开。
“四姑娘,且住。”薛妈妈忽又叫了她一声。
清黛疑惑地回眸,“妈妈还有何事要嘱咐么?”
“夫人有话让我在姑娘来的时候替她跟您转达,”薛妈妈点了点头,缓声道,“夫人无论如何,都会把咱们侯府的利益放在最前头,以维护这一府老小之周全为重,上回的事姑娘不必放在心上,都是一家人,何必郑重其事地相谢,反倒显得生疏。”
清黛微微愣了一下,马上又不露声色地点头应下,从朝晖堂里退了出去。
无论如何都会把侯府的利益放在最前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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