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溅起的碎片几乎就要划到清黛的脸颊,唬得庄妈妈连忙把她往自己怀里一护。
“都怎么伺候的, 太太生气不知道劝着点儿么?这要是伤着姑娘的脸,你们这些蹄子有命赔么?!”
她是这府里经年老仆, 又曾是老侯夫人身边最得力的那个,在内宅素来很有体面,这会儿便是她明明白白地指桑骂槐, 坐在莫氏身边的郑氏和江氏都难说她半句。
莫氏尚在气头上, 一双眼睛哭得又红又肿,活脱一对熟透了的桃子挂在脸上, 见着女儿好不容易止住的泪又重新盈满眼眶。
清黛连忙掏了帕子上前递过去, 却被她一把抱住,干嚎起来:“我的儿, 咱们娘俩好生命苦啊!先是随你那没良心的爹千里迢迢来这人生地不熟的中原京都, 险些进不得家门不说,这才一年不到, 那杀千刀的却又教我陪他颠沛流离, 去到那儿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的苦寒之地!让你我母女骨肉分离啊!”
清黛只觉耳膜生疼, 回头一瞥, 却发现自家老爹就立在右梢间的小书阁,面朝书架,背对正厅,一言不发。
莫氏嚎得振振有词:“各位嫂嫂,诚然不是做弟妹的娇气,吃不得苦,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既然嫁了我家那没良心的,原是刀山火海我都能陪他走一遭的,但是我的阿宝,她却是一朵从小被捧在手里长大的娇花,长这么大,从未离开过父母的羽翼之下。我如今年纪也慢慢上来了,想来此生也就她这么一个孩儿,此去若是数年难归,便是让我连自己亲生孩儿的及笄礼乃至婚嫁大事都看不到了?”
作为在座已婚妇女中唯一一个没有正经生养过的女子,郑氏在一边听得很是尴尬,想要开口相劝却又感觉底气不足,只能给江氏疯狂使眼色。
这也是一年来江氏头回见到莫氏发脾气,以往瞧着大方爽利的人无理取闹起来竟是连她都有些被吓着了,好半天也只会说“弟妹你先消消气”、“这也是没办法啊”这些不痛不痒甚至有些火上浇油的话。
莫氏见无人应她,又有女儿在侧,便更加卖力地撒起泼来:“为人母者,无非就是想要看到自己的儿女平安长大,成家立业,可我这一去,却是连自己女儿将来嫁的是人是畜生都一概不知,若是女儿在婆家受了委屈,我更是鞭长莫及,如此要我母女为着彼此日夜忧思,还不如你孟家这就为我写下放妻书,让我带着女儿回了柔夷老家,好不用受这骨肉分离的肝肠寸断之苦才是!”
她越说越失分寸,听到放妻书二字的时候郑氏和江氏俱是吓得魂飞魄散,赶忙道:“弟妹,这话可不是可以随便说的,你莫要气糊涂了!”
眼见莫氏又要张口,那厢的孟岸却忽如一阵飓风从书阁里快步走出,站到她跟前劈手就把清黛抱了起来,神色厉然地暴吼:“你不想吃苦就不想吃苦,何必总扯着阿宝的旗子在这儿大声吆喝?!你若有本事就到御前撒泼去,看看圣上是会因为你现在这癫狂无赖的模样对我收回成命,还是直接掳了我孟家爵位,让全家都给你这不讲理的疯妇陪葬!”
说罢,他便兀自抱着清黛,迈开几个大步,头也不回从临泽苑里出去了。
一路走到府邸后门上,他的脚步便都没有停过,但见他一直黑沉着脸色,清黛也不敢吭声。直到他要来一趟马车,父女俩都坐上去之后,她才试探着小心翼翼地开口:“阿爹,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看着神色懵懂的小女儿,孟岸气得发黑的脸孔慢慢缓和下来,好半晌才叹出一口气:“家里不清静,阿爹带你找个茶肆酒楼清静清静。”
清黛垂下头,考虑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想要尝试着把话问出来:“阿娘……也是心疼我,她只是怕把我一个人留在华都,没人照顾我。”
孟岸嗤之以鼻地哼了一声:“我孟老七的女儿,华都城里有哪个不长眼的敢欺负?应该是你去欺负别人才对。”
清黛闻言捂嘴咯咯笑了几声,见她高兴,孟岸这心里的愠怒和烦躁也随着她清脆的笑声散去了大半。
只等她笑完了,才摸着她的脑袋道:“阿爹此番是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替咱们的皇上,还有大乾的百姓去做,之所以不能带阿宝一起,是因为这件事实在太危险了,带着阿宝会极其不便,而且北地疾苦孤寒,阿爹也不想阿宝跟着阿爹去受苦。”
“那,阿娘能明白阿爹非要带上她的苦心么?”清黛悠静地眨了眨眼睛。
“阿宝知道?”孟岸小小的意外了一下。
“阿爹是怕阿娘留下来容易被人欺负,你不在我们身边,没办法保护我们。”清黛歪着白嫩的小肉脸,眉眼满是等待夸奖的得意笑意,“我说的对么爹爹?”
京城里多得是心口不一的小人,以莫氏的粗神经,若是没有丈夫在身边时刻把握着大方向,保不齐哪天她被人卖了还欢喜鼓舞地替人数钱呢。
她老爹虽然嘴上从来不说,可心里其实最在乎发妻不过。
何况,若清黛猜得没错,此番孟岸明着是因替柯老三求情与他一起被贬,实则是要像上一世的柯老三那样,以督粮官的名义,领宋祈密令,沿途问各地卫所借兵支援北境龚沈大军。
一旦成功,孟岸与柯老三随即就会成为华都中太后一党的眼中钉肉中刺,务必是要除之后快的。
就长远打算,孟岸也不敢把头脑简单的莫氏单独留在尔虞我诈的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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