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抛开他和那异世女的过往纠葛不谈,她还是打第一眼起,就对易君彦喜欢不起来。
他确有一副清隽如画的好皮相,浑身气质既清雅又文秀,举手投足也彬彬有礼,但清黛就是觉得他这个人很假。
他说话周全,行事妥帖,就连笑起来要露出几颗牙齿都始终不变,完美得好似假人一般,难怪几年以后会是京城人人梦寐以求的乘龙快婿。
独他那双眼睛,深之又深,让清黛感到不寒而栗。
因为那里能够藏纳的情绪和城府实在太多,就像一汪看不见底的深潭,外人永远都不知道里面盘踞着的究竟是一条嗜血的蛟龙还是一团潦乱的水草。
饭后,易君彦的书童将他带来的药转交给了南太夫人身边的老妈妈。
老妈妈再又找了两个手上功夫温柔些的大丫鬟来给清黛和沈猎揉伤,还剩下的大半瓶易君彦也慷慨地让人对半匀好,分别给了他们两个自己揣着。
而后几个孩子都要在南太夫人这儿睡午觉,女孩们身量纤细,便一块挤在左梢间的暖阁里。
男孩里易君彦和宋执年岁也大了,又都长手长脚的,便被放去原先素唯住的东厢房,单留沈猎一个睡在梨花橱下。
到了时辰醒过来,午后家学多是讲授策论和科考文章的写作技巧,姑娘家便没必要去听,清照清黛按理便可自行家去,但因着是头天来,孟槐也想见一见清黛,便使人来叫了两个女孩儿到自己屋里坐坐。
清照等不及清黛赖床便先去了,待她慢吞吞地穿戴整齐,还被南太夫人搂在怀里和素唯一起笑话了好一会儿。
清黛也很无奈,谁让前阵子老是睡到自然醒,今儿又突然让她天不亮就起床,她这把懒惯了的小骨头肯定不够睡啊。
好在起晚的不止她一个,她从念慈堂里出来没走几步,就看见了也才刚走没多久的沈猎。
男孩儿们午后又接着上课,原就比她们几个小姑娘要起得早,谁知负责叫醒他们的婆子老糊涂了,单只记得叫厢房里那两位,总把正屋梨花橱下的沈猎给忘在脑后,却也不知是否故意为之。
更巧的是,从念慈堂不管是去孟槐住的嘉柔居还是南家学塾,势必都要经过一方小得不太起眼的荷花池。
此时恰已过了花期,也没能养出莲藕,水面上只一片边角黄得卷起来的荷叶没精打采地拉耸着脑袋,看上去很久无人打理了。
清黛原先也没怎么留意,只眼睁睁看着前方的沈猎从旁经过的时候,顺手往里面扔了什么。
圆圆的,好像还带了抹红,很是眼熟。
清黛顿了顿,反应过来是什么的时候,也忍不住叫出了声:“沈猎?!”
第15章
“这药酒好好的,作甚要把它扔掉?”
沈猎循声侧过半个身子,却见清黛微抻着脖子往那方小池塘左看右看。
可惜池子经久不理,里面的水已经浑浊得只剩泥色,加之又被几大片瘦黄的荷叶挡着,她根本看不到什么。
她虽抻着脖子,身体的其它部位却纹丝不动,依旧保持着大家闺秀的娴静斯文。
若不是心细如发的沈猎,换了旁人还真难注意到其实她从肩膀都手肘,再到合在身前的双手,无有一处不是紧紧绷着,以此支撑着自己身体的重心。
清黛自小跟着父亲学拳脚,肢体协调力其实很不错了,但毕竟还是孩子模样,女孩儿家的身量也尚未长开,这时的体态只能靠硬拗。
沈猎不同于其他同龄的男孩子,不会顽皮得以捉弄小姑娘、揭她们的短为乐,即使看出来了也不会说出来。
只紧着她前面的问题答话:“我自己的东西,想扔就扔,关你何事?”
小屁孩儿的口气又冲又傲,却不敢直视清黛的眼睛,始终别扭地转过脸。
“确不关我的事,可这池子里的小鱼小虾米呢?你一瓶子人用的药扔下去,搅了人家的清静不说,还污了它们赖以生存的环境,你想过它们的感受么?”
清黛尽量捡这些听上去天真烂漫的童言童语来劝,末了才又补了一句,“况且,你的伤怎办?”
“那你和你说的这些臭鱼烂虾又是什么关系,它们都没来骂我,倒被你抢了先?哼,听说你是新来华都的,想来还不太知道我,今日也便罢了,以后我的事劝你少管为妙。”
沈猎毫不客气地冷声刺回去,得亏对面是清黛,他看着她是个姑娘又单纯了些,尚还能说两句,若换做旁人,一个白眼翻过去就不理会了。
不过按清黛从前的性子或是那异世女在场,听了他这种好心当成驴肝肺的话,不定要跟他打一架。
幸而此一时彼一时,清黛并没打算跟个孩子计较,静静地自说自话:“受伤了不搽药疼得可就是你自己了,要是再落下点病根,那便不是只疼个把天的事儿了。…我柔夷外祖家有个老仆便是如此,少时受伤混不在意,嫌搽药麻烦,结果临老了常常疼得连床都下不了,又没个儿女老伴在身边,连看顾的人都没有,下不了地,做不了活,最后实在疼得受不住便在床上吞金了。”
以上还真不是她信口胡诌,要不然旁边直不楞登的阿珠立马就会拆台。
这故事里的老仆从某些层面上来讲,和沈猎很是相似,清黛知道他是个聪明人,肯定能听进去。
果不其然,沈猎听完之后确实变了脸色,小嘴紧紧抿成一条直线,半天才背过身去哼道:“反正我不要那种伪君子送的东西,假仁假义,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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