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他们,一个是后宫位份最高的嫔妃,一个是前朝炙手可热的权臣,都是皇帝所倚信之人。
一个偶然的机会,让皇帝发现他二人或者说是清黛与沈猎竟是同年同月同日所生。
只是一个生在万籁俱寂的子夜,一个生在朝气蓬勃的清晨。
皇帝一时兴起,竟还撮合着他俩结拜着异姓姐弟,幸而沈猎说什么都不肯,这事儿才堪堪作罢。
遥想那时的沈猎,英姿勃发,丰神俊朗,又何尝不是书里画里才会有的翩翩少年,可惜大多数人却只能看到他的阴鸷和辣手。
更不会有人记得或承认,他是如何被逼成那样的。
“多谢哥哥姐姐们关心了,我这手也就是瞧着吓人些,其实已不怎么疼了。现下老祖宗只怕已经让人摆好饭等咱们了,大家先过去吧,别让老祖宗等着急了。”
起念头也只是一瞬间,反应过来之后清黛也没觉得后悔。
“那你呢?”清照不大放心。
“我和阿珠收拾一下就过去,三姐姐你们只管先走就是。”清黛故意对她笑得一脸轻松。
宋执却皱了皱鼻子:“不过就是些书纸笔墨,我们帮着你一块收拾了不就行了?”
清黛便又静静说道:“阿爹说过,做学生哪有不被先生打两下的。我这才挨了几下便矫情得要大家陪着我一块去和老祖宗告状,那以后还有哪个先生敢教我?只怕连老祖宗也会嫌我娇气了。”
素唯听得心思一动,忽而改口:“妹妹说得有理,确是我们做哥哥姐姐的心疼妹妹心疼得紧,考虑不周了些。那我们便先过去,你慢慢来。”
说罢,她又转过头殷勤地将易君彦和宋执还有孟家另几位公子请走,清照便也跟了上去。
学堂里一下子便只剩下清黛主仆俩还有沈猎,他身边连个小书童都没有,独个儿扛着浑身的伤,只剩下一只右手还能动弹。
虽说他桌案上的笔墨纸砚也没摊开多少,但到底行动不便,整理起来还是慢了许多。
幸而清黛身边好歹还有个手脚麻利的阿珠,等她这厢理得差不多了,瞧着四下无人,便朝阿珠使了个眼色,叫她去给沈猎帮把手。
阿珠才一过去,那天生警醒的孩子立马挺直了背,往后一躲。
阿珠又神经大条,只知一味老实地闷头干活,惊得他好半天才复杂地道了一声:“多谢。”
屏风这边的清黛无声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待他们都整理好后,便一前一后从学塾往南太夫人的念慈堂过去。
沈猎的腿上仿佛也有伤,走起路来微微有些跛。
清黛知他这人要强,便只是领着阿珠默默跟在他后面不远处,也没想着上前扶上一把。
终于,沈猎实在忍不住回过头:“你跟在我后面做什么,肚子不饿?”
清黛那双澄澈的眼睛写满了诚恳,扯谎道:“我不认得去老祖宗那儿的路啊。”
这个理由很说得过去,毕竟打她进京之后也只来过南家一回,南家这么大,屋檐墙壁又长得一个样儿,她一个十岁的小孩儿不记得路很正常。
这应该才是他们的第二次见面,他其实连她的名字都不太知道,单记得她模样生得极好,想是他这几年见过最娇俏的女娃娃了。
如今看来,漂亮是漂亮,却好像有些不大聪明。
毕竟明眼人都看得出华都里的那些人避他如蛇虫鼠蚁,她却还浑然不知,待他如常,可不就是不聪明的体现么?
想到这儿,沈猎尚带染着几分稚气的小俊脸上露了几分烦躁和疏离。
转而扭过身子又继续走自己的路,却也始终没说什么,像是默许她跟着他了。
兴许是中午日头大,人都不爱走动,他们这一路走过去也没碰着几个人,临到了念慈堂门口才有几张眼熟的面孔,瞧见是他们便赶紧就来相迎。
午饭就摆在正屋右梢间,南家其他几位少爷向来都是自己回自己爹娘面前用饭,是以南太夫人的桌上除了素唯便只有外家这几个孩子。
清黛和沈猎来得晚,南太夫人提前听了宋执和素唯说过因由,便也不怪罪。
趁着下人摆饭的空档,便把两个孩子拉到身边来坐,细细看过他们手上和脸上的伤。
许是顾虑着沈猎,旁的她倒没多说,只是叫他们先吃完了饭,再留下来擦药。
反而是易君彦多事,偏要插嘴进来道:“我这儿也有些上好的跌打酒,都是前些时候太后娘娘赏赐下来的,说是活血止痛的效果极好,我自小顽皮,三不五时就要有些磕碰,我母亲平时便常让我随身带些伤药,以备不时之需。等会儿我便也让人拿来分别孟家妹妹和沈公子些吧。”
南太夫人冲他赞许地点了点头,笑意温和:“彦哥儿幼时确实淘得很,不过这两年肯收心读书,倒也长进不少,不说你母亲,连我瞧着也颇是欣慰。”
易君彦忙侧身朝太夫人一拱手,笑起来温润谦逊:“承蒙学塾夫子不弃,肯指点我这难雕的朽木,教我以诗书,使我明道理、识礼仪。”
南太夫人看着他的眼神更加满意了,宋执觉得他说得挺好,至少能让他听懂,不像南家另几个好拽文的少爷成天说话文绉绉的;素唯也是面带钦佩地望着他,清照淡然依旧,只沈猎低着头,很看不出情绪。
至于清黛,她干脆装听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