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战马与烟尘,两人的视线短暂地交汇。
折枝轻弯了弯那双潋滟的杏花眸,红唇微启,语声却消散在风中。
她说,‘哥哥,保重啊。’
谢钰握着马缰的长指略微收紧,刹那间竟流转过将她一并带走的念头。
但终究是被理智覆下。
边关凶险,他不能让穗穗以身赴险。
谢钰的视线在她身上停驻良久,那双漆眸里似也染上她红裙的鲜艳色泽,不似往日里那般冷淡疏离。
‘穗穗。’
谢钰望着她,轻轻唤了一声她的小字,郑重得像是许诺。
战鼓声催人,谢钰终是回首,策马随大军而去。
*
折枝在露台上静立良久,直至长街上烟尘渐歇,行人流散,方戴上幕离,顺着木梯徐徐步下。
半夏与紫珠正在酒肆中等她,此刻便也一同迎上前来,轻声道:“姑娘,马车已经备好。”
折枝低眉,敛下了眸底心绪,也轻声答应道:“便先回府吧。”
如今天光还未透亮,送别大军的百姓也一一散去,马车便在长街上畅通无阻。仿佛只是顷刻间的功夫,便于桑府门前停落。
折枝步下车辇,与半夏紫珠一同徐徐往沉香院中行去。
方绕过照壁,便见府内似忙做一团,无数丫鬟慌乱在廊上行走,一间又一间地打开空置的厢房,似在寻找些什么。
“这都几日过去了。她们还在找大公子?”半夏有些讶然:“不是前日里便将整座府邸搜遍了,还往城里张贴了寻人告示吗?”
折枝亦有些讶然,便拦了一名匆匆自廊上走过的丫鬟问道:“府里这是怎么了?为何乱得这般厉害?”
那名浅青色比甲的丫鬟随之福身道:“回表姑娘,榴花院里的两位姨娘不见了,老爷令奴婢们满府寻人,一定要将两人姨娘寻见。若是在府里寻不着,便去报官,往盛京城里张贴寻人的告示,重金悬赏。”
另一名丫鬟也小声道:“最近府里似乎不太平。先是大公子,再是夫人,现在便连榴花院里的姨娘也不见了。闹得人心惶惶,入夜后府里的下人都不敢随意走动。表姑娘您趁着如今天色还早,也快些回院子里去吧。”
折枝问明了事由,便也轻轻应了一声,带着半夏与紫珠往廊上行去。
她记得谢钰说过,事成之后,会给红笺与雪盏新的身份,放她们自由。
如今柳氏已死,当年的旧事也已查清,自然算是功成圆满。红笺与雪盏大抵已经换了名字,出了盛京城。
桑砚想是寻不见她们了。
折枝看着眼前忙乱又萧条的宅院,轻轻垂下眼去,似有所思。
如今府中这般忙乱,亦是她离开最好的时机。
思量间,已踏过沉香院的月洞门。
折枝顺着院内的游廊行至上房中,将幕离放在案几上,轻声问半夏:“喜儿的卖身契可赎回来了?”
“奴婢昨日便拿回来了。如今府中中馈是冯姨娘暂且管着,听闻是您要,立时便给差人送过来了,也没收奴婢的银子。”半夏说着,便自袖袋里取出一张卖身契递给折枝。
折枝探手接过,对紫珠道:“去唤喜儿进来吧。”
紫珠‘嗳’了一声,打帘出去。
折枝往窗畔行了几步,将妆奁打开,将夹层里藏着的半夏与紫珠的卖身契也拿出来,与喜儿的那张放在一处。
门上悬着的水晶帘子轻微一响,是紫珠带着喜儿打帘进来。
折枝抬手让她们围着小几坐下,自个打起火折,在白日里点起一盏红烛,放在几面上,轻声对喜儿道:“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我不日便要离开盛京城,你年岁太小,恐怕受不住路上的奔波。而如今桑府中乱成了这等模样,也实在不是个好去处。”
“玉带河那的绣品铺子我并未盘出去,仍旧由王二夫妇与秋草夫妻一同打理着。若是你愿意的话,可以在铺子里住下,学点做买卖与管账的本事。往后也好自立门户。”
喜儿含泪点头,轻声道:“喜儿谢过姑娘。”
折枝弯眉对她笑了笑,将手里的三张卖身契叠成一沓,放在红烛的火苗上。
泛黄的宣纸迅速发黑卷边,仿佛只是顷刻的功夫,三张卖身契,一同烧成灰烬。
折枝看着那灰烬略有些出神,直至橘子从长窗上跳进来,扒着她的裙子‘喵喵’撒娇,这才回过神来,将烛火吹熄,对三人弯眉道:“都去忙自个的事吧。我也要再往映山水榭里去一趟。”
她抱着橘子站起身来,走过半夏与紫珠身畔时,语声轻轻的,像是要被秋风吹散:“若是无事,今夜早些歇息。明日清晨便要启程。”
半夏与紫珠轻应了一声,分别回房里清点收拾要带去荆县的细软与路上的行装。
折枝独自抱着橘子行至映山水榭中。
因这一连串的事,桑府中都乱得似要翻过天去,唯独这水榭中仍是一如往常的清净。折枝行走其间,甚至能听见秋风扫过地上黄叶那细微的声响。
大抵人去楼空,便是这般寂静凄凉。
折枝这般想着,轻轻敛眉掩下了眸底的心绪,徐徐行至上房跟前。试探着探手轻轻一推。
谢钰上房的槅扇未曾落锁,随着她的动作往左右敞开,将里头熟悉的摆设展现在折枝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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