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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页
    今日真正要教她时,才敢大着胆子,明晃晃地将视线落过去。
    她虽不曾习字,却见过许多人写字。
    有书写时整个人伏在案上,似没个主心骨的。也有端正得离奇,刻板的像个老学究的。
    而谢钰只是仪态闲雅地立在长案前,白玉傅山炉中氤氲而起的迦南香半掩了他的容貌,愈发令人将视线尽数汇集于他落笔的姿态上。
    行云流水,落笔如云烟。倒是从未见过的秀雅好看。
    折枝静静看了一阵,惶惶的心绪渐渐宁和,连庭院中喧嚣的雨声都似消减至不闻。
    稍顷,谢钰搁笔,自袖中取出锦帕递与她。
    那方锦帕上,似也沾染了他身上清淡的迦南香。
    “既是要绣帕子,那今日便临摹这首短词。待他日绣完,再从启蒙处学起。”
    折枝低眉接过,又往宣纸上细细看了一阵,虽认不出是什么字来,但总觉得似比旁人的字迹都要遒丽许多。
    可自上回的‘玉楼锦’之事起,折枝对谢钰写下的东西总有几分迟疑在里头。生怕又是什么要命的诗词,遂轻声问他:“折枝愚钝,不知哥哥写的是什么?”
    谢钰淡看了她一眼,随意念出纸上诗词:“上窗风动竹,月微明。梦魂偏记水西亭。琅玕碧,花影弄蜻蜓。①”
    折枝虽不知这首词是何人所作,但能听出是一首闲情雅趣的词曲,应当与前朝没什么关联。
    这才轻应了一声,放下心来。
    她将锦帕收进自己的袖袋里,又着眼往左右看去,见室内虽有供她放琴的紫檀木小案,却只有一套文房。
    其余的笔墨纸倒还好些,可青石砚却是独一份的。谢钰还有奏章要批复,折枝不好将砚台取走,便只好挪了张圈椅过来,往谢钰左手边坐了。
    长案供一人坐落,自是宽敞。换作了两人,却略微拥挤了些。
    折枝的椅子近乎是紧挨着谢钰的椅子放置,抬手间若不谨慎,甚至能压住彼此的衣袖。
    折枝小心地往旁侧缩了缩身子,力图给谢钰空出更大的位置来。
    谢钰淡看了她一眼,随意往她身侧坐落,重新执笔,批阅起剩余的奏章。
    未再开口教她什么。
    折枝小心地挽起袖缘,将那张写了诗词的宣纸从谢钰手边挪了过来,又从笔架上拿了一支较为纤细的兔毫。
    这首诗,比先生教她的那十个字要复杂许多。
    可折枝倒也并不十分为难。
    她虽不大识字,刺绣却是贵女圈里的翘楚。
    她自小便发觉,只要不想着这些东西是字,只当做是花样子,便都能依葫芦画瓢得临摹下来。
    春日午后的光阴过得极快,近乎是笔稍几个起落,案几上的铜漏便已走过寸许长。
    谢钰将一本新批注好的奏章放于旁侧,再执笔往砚台里添墨时,却发现砚台已干,这才抬起视线,往左手边看去。
    长案边缘,小姑娘临摹得很是入神。
    一首词描花似地一点点临摹过去,如今也不过临出三两行来。
    倒是发上的珠钗有些松了,散出一缕青丝,垂落在雪白宣纸上,眼看着,便要被墨迹所污。
    谢钰信手捻起了那缕青丝,于掌心中把玩。
    “哥哥?”折枝骤然一惊,手里握着的兔毫偏了一偏,刚临好的‘蜻蜓’二字上转瞬便留下了硕大的墨点。
    她看着这团墨迹,有些不安地轻声开口:“是折枝临得不好吗?”
    谢钰垂目,随意往宣纸上望去。
    宋徽宗传下的瘦金体讲究运笔灵动快捷,笔迹瘦劲,至瘦而不失其肉,其大字尤可见风姿绰约处。②
    被这般以女子临花样子的手法临来,终究是失之灵韵。
    但若是光从字迹上看,倒也像模像样,有三五分近似。
    对于初学者而言,已是十分不易。
    若是年幼时能得好好教养——
    谢钰不知想起了什么,唇角的笑意渐渐淡去,眸光缓缓落于指尖那一缕柔软的乌发上。
    青丝如墨,勾缠在指尖上触感微凉,如一匹上好的乌缎。
    无端令人升起将其撕裂的念头。
    谢钰低低笑起来,轻声道:“若是妹妹有个仇人,恨了多年,终于寻得了报复的机会。妹妹会如何去做?”
    折枝听他答非所问,轻愣一愣,迟疑着道:“圣人能够以德报怨,可折枝不是圣人。若是折枝有仇人的话,应当会将受过的委屈都还回去。”
    “是吗?”谢钰淡淡应了一声,把玩着她青丝的指尖不自觉间加注了几分力道。
    折枝吃痛,惴惴抬眸看他,却只见那双窄长的凤眼里一片冰凌,心下一凛,慌忙改口道:“仇人——也得看是谁。若是这个仇人是哥哥的话,那便罢了。”
    谢钰略微松开指尖,抬眸看她。
    圈椅上的小姑娘明明害怕得指尖都在发颤,却还是若无其事地轻抬唇角,对他笑得柔顺:“若不是哥哥,折枝如今恐怕已深陷泥泞。救命之恩,再大的仇怨也因此抵过了。”
    ……真是愈发乖觉了。
    谢钰轻哂一声,彻底松开了指尖。
    折枝高悬的心这才缓缓落下,视线无意间越过谢钰,往长窗外一落。这才发觉庭院中的雨声不知何时已经停歇。
    窗外天色冥冥,正是华灯初上时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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