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微生那瓜娃子居然还笑他堆得丑,明明都是团雪团子,何来美丑之分。
但村里的小孩子过来读书时见了那摞起的雪团,也笑他堆得不俊俏,这就十分令人迷惑了。
相辜春在村庄养伤这段日子里,村里人都想着让自己孩儿沾沾仙气,便凑了银钱和鸡鸭鹅来上门拜访。
他们想请仙君稍稍指点家中小辈一二,即便是学会认字书写,也比当个睁眼瞎强。
真正的“睁眼瞎”相辜春接下了这活儿。
然后他发现这些孩子真的是大字不识一个,需要从最基础的教起。
连微生也不过是勉强认得几个但不怎么会写,少数会写的字还是从医术上照葫芦画瓢学来,歪歪扭扭十分狰狞。
相辜春把他的字对着光瞧了半天也没看懂,倒是把微生看成了个大红脸。
他深知任重而道远,成了村里独树一帜的瞎眼的教书先生。
只是孩子们也不是天天能来读书,他们还要帮着家里做活照看弟弟妹妹,人总是凑不齐,于是这识字的课程每七日里只能勉强挤出个两天来。
就这他们还学了忘忘了学,一首诗能背的磕磕巴巴,各种漏字添句,亏得遇上相辜春这性情,不然早就要挨板子了。
倒是微生有点底子记得牢固,而在不教书的日子,相辜春就引着微生慢慢入道。
微生起步晚,修道要先扎实身体,否则灵气易反噬筋脉,得不偿失。
他在冬日的日头下扎着马步,额头冒了细汗。
相辜春默然看他许久。
微生于修炼一途上实在是前程晦暗。
他有先天灵心,一缕初蒙的灵气便能悟到造化神奇,遨游身外之身,且他分外刻苦,不怕累亦不怕苦,耐得下性子熬得住枯燥,是个有天分又勤勉的孩子。
可是他身体里的那古怪严重阻隔了他灵力的生成,没有灵力修炼注定不可能走得长久,何况他灵根未开便是这般枯干的筋脉,日后也许未必会好到哪里去。
相辜春摸不透他的状况,这体质简直前所未见。
他在微生的气息里感觉到了浑浊魔气,清圣的仙气,以及焚烧般的邪息,像锅大杂烩,混沌得不成样子。
“可以了。”他朝微生道:“歇吧!”
微生吐纳运气,稳稳站直身体,大步走到相辜春跟前,“仙君,眼睛上的草药该换了。”
相辜春便解下蒙在眼前的白布,直接从身后捞了把雪往眼上擦,微生看得直抽气,相辜春无所谓地摆手,几下弄干净了眼上的草药,慢慢睁开了眼睛。
他眼中终于不再是一片朦胧白雾。
“太好了仙君,这方子果然有用!”微生喜不自胜,笑弯了眉目。
相辜春便也笑了,其实那些药草于相辜春而言的效应微乎其微,不过是让他眼睛舒服一些罢了,他能看见是灵气恢复的缘故。
但瞧少年如此喜悦,相辜春心中便也生出了欣喜,“是,果然是好方子。”
微生喜滋滋要去杀只鸡庆祝一下,相辜春垂着手站在屋前,抬眼是一望无际的火红的天空,落霞灼烧在他已然复明的眼底。
他犹豫了一会儿,道:“微生,我明日便要离开了。”
单手拎鸡的微生狠狠一愣,诧异地看向相辜春,似乎不能消化他话中含义。
小半晌后,微生飞快地眨了几下眼,点头道:“那今儿更要添些好菜了,仙君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相辜春从袖子里取出三张灵符,道:“当日我既承诺与你,便不会反悔,然而含山有变,我带你回去难保你之周全,这是三张灵符,你若有难,便烧了告知于我,我会尽力前来,若是离开此地去往他方,也烧一张给我传个音,方便我以后找你。”
他郑重地看进微生的眼底,“我一定带你走。”
微生果然烧了一桌子好菜给相辜春践行,入夜后微生点了蜡烛,相辜春便给他讲完了诗经剩下的两篇。
等到那少年吹灭了灯火入睡,相辜春这才轻手轻脚走出去。
来到庭中时,那两个雪人还憨傻傻地立在树下。
相辜春不知如何形容心中碰撞的情绪,他回首望去,那砖石砌起的屋子好似在一瞬间变得十分令人难过。
辜春剑手里嗡鸣,似乎在埋怨他的磨磨蹭蹭。
相辜春收回了视线,在月色下运起灵气,寒霜纷纷而下,他消失在了明朗月色中。
沉寂漆黑的屋内重新燃起了烛火,微生推开窗,伸手接了一捧细小的落雪,待到那雪在掌心化为流水,他便往窗沿上一趴,抬手抹了下眼睛。
三张灵符贴身放在他前襟,微生低声道:“真像一场梦一样啊。”
他苦笑了一声,对自己说:“微生,梦总有醒来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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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辜春死里逃生回到含山之事,掀起了修真界的惊天波澜,各方势力重新盘算,大力拥他继承掌门高位。
相辜春成了新的含山代掌门。
葛云的死追查到了浮凝长老那里,此人连夜遁走,相辜春千里追杀,二人大战海滨,剑气交织掀起了滔天巨浪,最后竟是相辜春越境界将长老斩杀剑下,报了师妹枉死之仇。
相辜春不是没有怀疑过桑岐,但奈何没有证据,至少当前种种迹象表面桑岐与葛云之死并无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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