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玄隐山的老匹夫说了“靖州”,那会儿白令还耽搁在靖州,灵脉被截断之后他不能御物飞,赵家人擅动舆图,也不知把路震成什么样了,白令未必赶得回去……
周楹捏着转生木的手背青筋跳了起来,定了定神,飞快地给白令传信道:令半偶做传送法阵,等接一样东西,取外祖母一滴血点……
可最后一句话没写完,字就凭空从纸条上消失了。
此时就在他脚下的封魔印上传来隐约的束缚——不可泄露。
该死!
周楹将纸人扯坏了一角。
“三哥。”这时,奚平的声音在他灵台里响起,出乎意料的,奚平竟然十分冷静。
他在峡江辗转五年,冷静惯了,“温柔乡里的小少爷”反倒像一件旧衣服,他穿上重温个旧梦罢了,回过神来一把扯下来,他眨眼间又变回了陶县邪祟堆里的太岁。
“你别急,灵脉夜里能转开,你就夜里带我回去,明日能转开,你就明日带我走,实在赶不上那也是……”
周楹充耳不闻,转眼又通过纸人传了一条更语焉不详的消息:半偶,传送法阵。
这次消息递出去了,周楹“镇定”地说道:“白令应该大概能猜出我的意思,那半偶之前一直跟在你身边,也知道转生木的事,对不对?”
奚平叹了口气:“封魔印在,存了我神识的转生木不可能通得过法阵,你别白费……”
周楹似乎是聋了,不等奚平说完,传送法阵已经成了型。周楹迅速从转生木上切下一小块,然而还不等放在法阵上,那木头便分崩离析,凭空消失了。
周楹那双看似平静的眼睛里一瞬间闪过戾气,奚平怀疑他在后悔没有砸碎封魔印。
“三哥,”奚平迅速把扰人心神的忧虑和焦躁都藏起来,说道,“我们一起等一会儿,没有仙丹还有太医署呢,老太太吃碗酥酪都给我留,还能不等我吗?哎,三哥,要不你跟我说说家里……”
周楹没理他,突然又切下一块转生木,另一只手上传送法阵成型,没等奚平反应过来就戳破了自己的手指,在卷在他身上的望川上一捻。
望川刹那间随着他的心意缩进他手心里,裹住那块不应当存在的木头,轻飘飘地掉进法阵中。
与此同时,失去了望川保护的周楹一下落进了返魂涡里。
“三哥!”
“走,我死不了。”
周楹不由分说地将他从自己灵台中驱逐出去。望川卷着转生木和奚平的神识,飞向遥远的金平,落在奚悦手里的那一刻,望川里的轻烟消散了,周楹将最后一艘珍贵的“渡船”用在了凡间。
奚悦盯着那块边角还带着血迹的转生木愣了片刻,蓦地意识到了什么,撒腿就跑。
是你吗?你回来了……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啊!
熟悉的房舍院门在奚平眼前划过,可是雕栏依旧,青苔的形状却在变,草木生长凋敝,人会老,一切又陌生起来。
“祖母……祖母!”
当年分明说好了一年就下山的不孝子孙敲响了家门,将死之人的灵台像摇摇欲坠的沙屋,在光阴的催促中不断崩塌。
奚老夫人茫然的眼睛回光返照似的亮了:“小宝……”
封魔印盖住了她的话音,家人只看见她嘴动了动,不明所以地凑上来,却什么都听不见。
奚老夫人道:“你怎么来得这样早啊?”
奚平愣了愣,一时不知道老太太是糊涂了,还是在说反话嗔怪他。
便听奚老夫人又温声细语地同他商量道:“祖母知道你自己寂寞,再等等吧,等等你姑姑和哥哥,乖宝最懂事了……”
就像他小时候眼巴巴地看着崔记叫人送来的南蜀糖果和小灵兽,老祖母一边叫人去请孤独的外孙出宫玩,一边哄他等一等。
老太太以为他是从“那一边”过来接她的。
深宅大院里的凡俗老人,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知道。
奚平蜷在她那不断崩塌的灵台上,想给她讲些趣事,想了半天,发现没有趣事,只好胡编乱造,听着她回应的声音越来越微弱,越来越低。
然后天亮了,奚平眼前一花,神识回到了转生木里,像他野狐乡中无数次被弹回神像一样。
他听见压抑的哭声、有条不紊的人声,知道家里已经都准备好了。
墙上挂着的历牌灵气流转,重新亮起来,跳出了字,说今日晴好——真是奇怪,侯府怎么也用起降格仙器了呢?
周楹差点被侯府的门槛绊倒,他不知从什么鬼地方爬出来,身上有血迹,头发还没干。
这整个金平城里最克己守礼的男人没有沐浴更衣,风度全无,看见迎出来的侯府家丁时,他陡然意识到了什么,扶了一把院墙没扶住,缓缓地跪了下来。
这世上曾有一双不识天地的目光期盼着他,不是殿下、不是祭品、不是开明陆吾之主、不是乱世的魔物,只是周楹。
可是望眼欲穿,没等到他。
第94章 化外刀(一)
灵脉恢复以后,玄隐山大动荡的风终于吹到了凡间,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着眼大局的,有人说这是周氏的阴谋,有人说是李氏的报复,还有人想得挺多,说怕不是有新的月满神位腾出来了,蝉蜕圣人们在勾心斗角?而更多的人关心的是,这回玄隐山主殿的大柱子倒了一根,谁能填上去,仙山会不会扶植新的宗族,天机阁塌了半边,缺的人怎么办,大选年说话没几年又要到了,会不会扩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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