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程嵘,我没打算这样。
我打算做个花樽,插上花,一同送去。礼物赏心悦目便可,谁也不知道真正的礼物是花樽而不是花。
坯子有了雏形,又经我细细打磨勾勒,交给老板让他烧制时,老板叹了一声:“大巧若拙,大气,完美。考虑卖吗?”
我笑着拒绝了,说:“这是送人的礼物,那人小气得很,只喜欢独一份的东西。”
“那看来他对你很重要了。”
重要吗?我愣了片刻,或许是重要的,但现在重不重要也不重要了,也……没有资格了。就像这花樽一样,受人赞美,被人喜爱,这样即便不是我的,也不影响它的美。
我真心实意地这样认为。
我摸不清程嵘为什么叫我去他的生日宴会,但平心而论我是想去的。
地点在星城人很爱光顾的酒楼,报了名字,服务员直接把我引去二楼的宴会厅。宴会厅不大,是个封闭式的大包厢。进门有三四张圆桌,两侧配有自动麻将机、KTV和休息室。吃饭娱乐一体,让人来了就不必转场。我抵达时宴会厅已经填满了,打麻将的、唱歌的,热热闹闹。
捧着花樽进来,还被人误会我是送花的工作人员。我仔细看那人的脸,实在无法和昔日哪个同学对上号。幸好顾妄过来解了围,我才知道今天来的不仅仅有程嵘的同学和朋友,还有他的下属。
顾妄拉着我坐下,挑了挑下巴,言语不屑:“他排场可大着呢!”
我恍若未闻,拿起茶壶给自己斟杯茶,问:“你要不要?”
顾妄一哂,道:“谁来这儿喝茶?”见我不加入他的嘲讽阵营,又问,“这花是你买的?”
我没解释,也没否认。
据张晚晴的小道消息,顾妄和周安妮处于分分合合的麻烦期,所以也无法责怪他今晚的喋喋不休与愤世嫉俗。
我抿一口茶,暗自搜寻程嵘的身影,环顾一遍,发现今天来的同学不少是当时和我们一起去过游乐场的。那之后的日子像个节点,程嵘的治疗效果越来越好,我却不太想与人交流。
顾妄还跟当年一样咋咋呼呼:“还是你对他好,来就来呗,还带什么东西。”
程嵘不知是发现了我,还是来找顾妄寒暄,突然出现在我们身后,压着我的椅背倾身,道:“谁都像你似的,把我当冤大头?本来就是来参加我的生日宴会,顾妄你怎么好意思空着手?”
呛完顾妄,程嵘捧着花樽细看,称赞说:“好看,是自己插的吗?”
喝茶的间隙,我抽空回答他:“我哪有那审美呢,淘宝买的。”
说不好他脸上的笑容是什么意思,他偏头睨着我,害我以为他要和以前一样发少爷脾气,计较我对他不上心。
但他只是短暂地看了看我,说:“谢谢。”
顾妄挑拨离间:“说不定是批发的,都没超过五十块。”
“礼轻情意重。”程嵘嘴上说得诚恳,却叫来服务员把花樽收进休息室里,不怎么在意的样子。
他抽开椅子坐在我身边,随意地问:“温渺在国外来不了,张晚晴怎么也没来?”
那年高考,温渺的成绩甚至够不上大专录取线,但意外开花让他卖出几首歌,得了音乐制作人赏识,收他做徒弟。后来他摇身一变真成了音乐人,自己发过歌,当了幕后制作人,没来也是因为在国外帮人录制专辑。
至于张晚晴,按她的话说是看不得我自欺欺人。
我却不觉得我在欺骗自己。
我笑了笑解释:“她忙呢,带的小朋友要去参加比赛了……”
“她能忙得过程总吗?”啤酒肚微凸的李姓同学端着酒杯介入话题,明明大学毕业没一年,他却老气横秋。
少年长大了,如同白纸沾上各种颜色。如果不是今天,我大概见识不到这样的一面——从前书生意气的少年,如今把溜须拍马的功夫练得炉火纯青。程嵘还能跟他言笑晏晏。
我借故离开了几分钟,去趟洗手间的工夫回来,我的位置早已被人占了,大家簇拥着程嵘,仿佛……不对,他本来也是今天的主角。
从前他哪会是人群焦点?哪怕具有做焦点的实力,他也默不作声,心安理得地窝在角落。
这一晚上他在三张圆桌之间来回走动,哪边也不冷落,哪边也有话说。听他说留学故事,说外国生活,被人起哄后还说了堵着他表白的金发碧眼的姑娘……
顾妄喝大了,潮红从脸蔓延到脖子,打着酒嗝问:“人家花四年做完一件事,你做完好几件,你这个脑子怎么长的?”
此时的程嵘也喝得兴起,西装外套早脱了,衬衣扣子解开几颗,从微敞着的衣领能看到他隆起的胸膛。他把衬衣袖子挽到手肘后,端着酒杯,斯文有礼又意气风发,眉眼间全是少年得志的恣意,道:“四年算什么?如果前十几年我不是在玩,现在都不是搞网络开发,而是搞火箭研发了。”
我附和着众人哄笑,他这模样自负到极致也没人能说他的不是。
陈胜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陈胜要是籍籍无名这话能让人笑掉大牙,可他成事了,自当成为后世典范。程嵘风头强劲,公司气势如虹,他把牛皮吹上天,也有真让牛皮上天的底气。
于喧闹的环境中走神,我看着程嵘思绪飘远。如果我没和他缠绕十来年,我与他的关系也会像今晚这样吧?他风光无限,我庸庸碌碌,唯一的交集是当过几年邻居,做过几年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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