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注定难眠。唯独燕云戈,因伤势过重,他昏了过去,也算歇息一夜。
抚远将军谋反是大事,自要摆上朝堂。
在燕云戈回来前,朝上已经闹了数日。
主要是文官们为天子出谋划策,要如何惩治逆臣。抄家灭族自是不提,枭首示众也可以考虑。余下一些与燕党无关、并未受到牵连的武官则积极应和,力证自己一心忠君,与燕党反贼全然不同。
到今天,燕云戈被捉的消息传了出去。上官杰在宫门外时,就被问了数句燕云戈有无新交代出什么。
上官杰不欲生事,只说:“我自要禀予陛下。”
孙青听着,“啧”了声,显然不满于上官杰的回答。
上官杰微顿,反问:“私盐案可是还是没有新进度?”
孙青卡壳。他眼神闪动一下,说:“那卖盐之人实在狡猾。”
上官杰点点头,未再多问。孙青则哼哼两声,暂且闭上嘴巴。
他能安静,上官杰也能得一刻清净。
许是因方才对话,他忽而记起,晋王世子、魏海两人被问起时,也曾提到一个“盐”字。
他们说,一个死了的契丹刺客曾说,那个雇了他们的人在往草原上送盐。
上官杰舔了舔嘴唇。这自然应该是谎话,只是那两人编撰出来,用以证明自己无辜。可话说回来,这么长时间过去,孙青与陈修始终未查出一个结果。
孙青、陈修……
孙青的妻子,是安王的表姐。
孙青一心要往盐的来源查,并不赞同陈修派人往赭城去的提议。便是上官杰,也听过数次陈修与他的争执。
思绪转动到这里,宫门开了。
上官杰却未动。不知从何时起,他的面颊紧绷起来,喉咙微微发干。
有什么东西在他脑海中被串联起来。上官杰察觉不对,可零零散散的线索太多,摆在他面前的真话与谎言交织。他要在其中辨别真相,千难万难。
有人叫他:“上官大人,怎么还不走?”
上官杰回过神,说:“这就来。”
他昨日未审出什么新鲜状况。说出这点时,皇帝显然不满。
不过陆明煜勉强宽恕他。燕云戈被捉的时间是有点晚了,上官杰这些日子也的确忙碌。一时没有结果,也不是多么难以原谅的事。
但陆明煜还是说了。最迟明天,他一定要知道结果。
燕家寻到宁王之后究竟做了什么,他们往长安派了多少人马,如今这些人马藏匿在什么地方。
上官杰一一应了。待到下朝,他再召来燕云戈。但这次,他并未让人上刑,反倒找了个大夫,让对方给燕云戈看伤。
这是上官杰猛地想到的事。燕云戈之前不出的原因是“病了”,如今看,他当时的确不在长安,可“病了”兴许是真的。也许这就是切入点。
果然,大夫看过之后告诉他,燕云戈背上是鞭伤,这顿鞭子约莫是在半个月前受的。
上官杰振奋。在大夫给燕云戈上药的时候,他问:“之前陈修派人去赭城,那边的人为何不配合?”
燕云戈一怔,看他。
上官杰目光灼灼,与燕云戈对视。
他见燕云戈扯起唇角,问:“上官大人是信了我的话?”
上官杰否认,说:“非也。只是安王若真有异心,我却不能不查。”
燕云戈低笑一声,说:“还是信了——上官大人,如今你的话,陛下还听得进去。一定要提醒陛下,安王不可信。”说着说着,话慢慢变多。
上官杰听得眼皮直跳。他一面疑心这是燕云戈的新手段,展露对天子的关怀,证明自己绝非谋逆之人。一面觉得,燕云戈这样替天子考虑,又与天子有那重关系,他怎会危害皇帝?怕不是真的被人陷害。假若如此,自己今日给他治伤,就是再正确不过的决定。
不过,上官杰没忘记自己的目的。他打断燕云戈,说:“你只告诉我,赭城为何不好好与陈大人查案?”
燕云戈静了片刻,回答:“我去岁不在长安的那几个月,让郑叔十分忧心。”
话说得含糊,和上官杰听懂了。
如果郑恭早在那时候就觉得皇帝要对燕家下手,那私盐案的事摆上来,他可不得觉得这是皇帝在给自己找寻罪过?
如此,倒是说得通。
上官杰又问:“你背上的鞭子,可是燕正源打的?”燕云戈不答,他也不必等对方回答,“他为何打你?”
燕云戈不语。
上官杰换一种问法:“你出长安,与此事有关?”
燕云戈看他一眼,道:“是。”
上官杰说:“事到如今,你总要与我说实话。”
燕云戈说:“这就是实话。”
上官杰:“只是不全。”
燕云戈道:“的确不全。”一顿,“但你拿这话与陛下说,陛下比你明白。”
上官杰一噎。他目光复杂,看着燕云戈。
燕云戈目光沉沉,并无躲闪。
上官杰看在眼里,半是喟叹,半是试探,道:“你倒是从容。”
燕云戈听着,眼皮终于耷拉一些,苦笑:“我如何又从容了?只是不愿看陛下为奸人所惑。”
这话是真心的。
谁能想到呢。这么多年了,他第一次毫不犹豫地在燕家与陆明煜之间选择后者,陆明煜偏偏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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