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离得很近,男人太高了,沈虞低着头只能看见他杏黄色绣着四爪龙纹的袍角,李循盯了她一会儿,见她跟哑巴了似的一言不发,心中又不禁一阵烦躁,粗鲁地攥住了她的下巴。
沈虞挣扎了两下,被迫对上男人漆黑阴沉的眼珠,没来由的心里憷了一下。
他该不会是……真信了吧?
如果不是真的信了,那他这戏演得可太真了。
眼中有愤怒,惊讶,疑惑,还有质问。
沈虞张了张嘴,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又缓缓合上两片朱唇,只沉默以对。
“虞儿,是不是孤将你关进诏狱里,你就满意了,你腰上的那块儿骨头就知道松了?”
“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求饶,不肯对孤恭敬?”
寒意森然,直入骨髓。这两句话,李循是俯身在沈虞耳边压低着声音说的。
沈虞打了个寒颤,猛地抬起头来。
李循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神色冷漠,见沈虞终于有了反应,才松开了手紧攥着她下巴的手,在女孩儿白嫩的下巴上留下一道红痕,吩咐陈风道:“无关人等都先带下去。”
这是要商量如何处罚沈虞了。
靖安侯夫人大惊失色,哆嗦道:“殿下,小鱼这是说的气话啊,您怎么还当真了,还有那个叫诫常的道婆,她还没什么都没承认呢!”
“朱行,你说该如何处罚沈良娣。”李循根本就没理会靖安侯夫人。
“是。”
朱行从玉阶上走下来,朗声道:“周律上言,妾侍毒害主母未遂,徒一年,休弃,永不得归夫家。”
“只是——”
朱行的话叫一群人都急得竖起了耳朵,怎么还有个只是?
“只是什么?如今认证物证确凿,难不成殿下还不舍得处罚这个歹毒的女人吗?”陈氏说道。
“这怪不得殿下,”朱行微微笑道:“将军夫人先别急,沈良娣毕竟身在皇室,将其送入诏狱徒一年,这事情便会闹得天下皆知,为了殿下的颜面着想,不如以沈良娣身患恶疾为由将其送至皇家寺庙中,余生皆为沈大小姐诵经祈福可好?”
为了遮掩丑事,朱行说的这种做法在皇室屡见不鲜,饶是如此,不管是休弃,还是终生圈禁,对于一个女子来说的刑罚都是极其重了,因为这个女子一生最好的年华都会与青灯古佛相伴,再也入不得世俗中。
见陈氏面露迟疑,朱行面色就有些不悦,“将军夫人,不是殿下不想为沈大小姐伸冤,只是将此事公之于众,不管对东宫还是沈氏一族,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再说,沈大小姐马上就要成为太子妃了,沈良娣被逐出东宫,沈大小姐日后也能落得个清净,还能被人供奉,这不是一举两得的事吗?”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沈绍也没想过要把亲弟弟的女儿给逼死,忙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就依着朱大人的法子来,臣等不敢有异议。”
一边拉着陈氏跪谢,陈氏也泣泪拜道:“多谢殿下为小女伸冤,臣妇与小女感激不尽。”
朱行又代李循处置了诫常,先将其关进诏狱里,至于各种内情究竟如何,还得等着诫常怎么说。
……
这事情就这么揭过了?
上头朱行宣话,靖安侯夫人却没怎么听进去,一直都是恍惚的。
她的女儿,一开始虽是替堂姐嫁给了太子,可她才是太子的发妻,是太子的正室啊,如今这世道是怎么了,怎么连一向光风霁月的太子殿下都能做出贬妻为妾这样荒诞的事来?
她的女儿不好么,她生得多好看啊,性子也老实软和,又深爱着太子殿下,他究竟还有哪里不满意?是因为靖安侯府做不到如大伯定国将军那样能代他出兵打仗,为他分忧国事吗?
是因为婼姐儿才是他心里最放不下的那个人,所以即便是背负了污名也要娶她做太子妃吗?
那她的女儿又成了什么?一个笑话?
靖安侯府也变成了一个笑话。
从今往后,都是旁人眼中的笑柄……
殿门一开,几个面生的女官走进来对着沈虞道:“沈良娣,请吧。”
沈虞没反抗地跟着她们走,只临到门槛时,脚步微微停顿了下。
她想,兴许她这一走,便是飞鸟入林,鱼沉大海,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李循了。
他是太子,是大周的储君,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东宫的拥趸和追随者甚众,陛下仁德,他应当不会重蹈静愍太子的覆辙,待他得偿所愿,君临天下,不过一步之遥耳。
这是他的心愿,也是大哥的心愿,更是她的心愿。
到那时,他又娶了新的太子妃,良娣、良媛……应当早就将她这个曾被他冷待而厌弃过的结发妻子给忘记了吧?
她默默地望了母亲靖安侯夫人一眼,靖安侯夫人正定定地看着她,那目光却是呆滞的,不知道透过她在看向谁。
她还能再见到母亲吗?
沈虞不知道,或许也不会了,这一走,她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命回来,没有了她,母亲心里也不会有什么牵挂吧?毕竟从始至终,她都无比的清楚自己在她心里的分量。
垂下眼帘,她挺直背脊,缓步走了出去。
直到那道纤细的背影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陈氏与沈绍再次跪谢了李循,李循挥了挥手道:“孤有些累了,将军和将军夫人若无事,便先行下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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