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道完了歉,又问南栀:“你为什么时常看着窗外发呆?”
南栀回答道:“放松眼睛。”
收拾完了东西,她走出大门,长时间坐在室内,她的皮肤泛着不自然的苍白,眼睛也有些怕光。
沿着围墙一路走出去,她没有回过一次头。
走到巷子里,周围房屋遮挡她视线,她看着眼前狭窄的视野,看着颓圮的砖墙,还是忍不住抬头望向天空,她好像出不去了。
亦如她在工厂抬头望着窗外发呆。
她说了谎,看着窗外并不是为了放松眼睛,而是在想——我困在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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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街的银杏开始变黄,重安的孟家开始招女工。
负责这一事情的是孟太太。
高门深户,飞檐雕窗,孟太太一身华服坐在大厅,她整个人与这栋建筑仿佛是天作之和,和谐的叫人移不开视线。
可若是去她的房间看一看,看到她桌上的照片,每一个人都会吃惊到失言。
那是她十七八岁的时候,穿一身小洋装,手里拿着本英文书,微微垂着头,与现在分明是两个模样。
时光回到拍摄照片的这一天,她正准备前往法国留学,临走前拍了照片做纪念。这一切都在偷偷地进行,可最后还是露馅,她的父母带着一群人将她从码头上带回,命她立刻嫁人。
她就这样嫁给了青梅竹马孟先生,直到如今二十年过去了,她还总是想起那一天,她知道,她最鲜活的日子永远停在了十八岁,停在了拍照的那一天。
孟先生待她很好,可以说是无微不至,一直到现在都对她很好,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曾经被打动过,可现实叫她丢掉这些幻想,抹去她最后一丝天真。
她一直以为她的丈夫是个清正老实的贵族少爷,但当她目睹自己的丈夫抽鸦,片,进烟花之地时,一切的认知都在颠倒,而她的丈夫并不觉得这样有何错误,回到家中依旧对她温言细语,极尽呵护。
她迷茫了相当长的时间,终于明白她的丈夫不是个万里挑一的良人,而是个再普通不过的男人。最后的结果是她妥协于现实,隐藏起一颗心。时过境迁,她早就没有了当年一个人谋划留学的勇气,所以她永远怀念十八岁那年的孤注一掷,尽管最后失败。
今天她亲自来挑选女工,不是为了自己,而是替丈夫的外室。
结婚二十年,她不能生育,前段时间孟先生小心翼翼与她商讨,说孟家不能无后,她在心里冷笑。她明白商讨只是个幌子,他心里早就有了主意,此时不过是来知会她一声,难道她哭闹一番,就能改变事情的结局?
就像十八岁那年,她用自杀抗议,也没能抵抗过命运。
于是她带着浅浅的笑意,同意孟先生的做法。这令孟先生极为感动,当场发誓决不会让那个女人威胁到她,让她放心。
放什么心呢?她早就没有了心。
孟先生说到做到,没有让那名女子进孟家,在城西另外买了一栋宅子安排她住下,每一段时间过去一次,只留了一个老妈子伺候她。
有一次心血来潮,孟太太决定去瞧瞧她。
坐了一个小时的汽车才到那个宅子,她被人扶着走进小路,一眼看见有个女孩子坐在门槛上哭。
她慢慢走过去,这个女孩子不认得她,抬手擦了下眼泪,问她找谁?
她没有回答,问她:“你多大?”
“十六。”
孟太太好半响没有说话,在这里站了一会儿便原路返回,一整天都没有再说话。
不久以后,下人们议论纷纷,说那名外室有了身孕。
孟太太听见了,第二天就开始选女工。
两排人站在院子里,恭敬地垂着头,等着孟太太的挑选。
孟太太走出来,紫色的旗袍显得她雍容华贵。
她看了好一会儿,随后走到院子里,站在她们身边观察她们,不时问一些话。
有一个女孩子看起来温柔干净,平视着前方,发尾绑了一颗银杏果。
孟太太看着她的眼睛,看她挺翘的鼻子,最终决定将她留下。
她也喜欢看美人。
人群都散去,孟太太的乳母满不赞成地看着她,略微责备道:“太太怎么能留下她?”
孟太太呡一口茶,温和一笑:“我就相中了她。”
“这个女孩子容貌太出色,看着乖巧,谁知道心里面在想什么,万一将先生勾了去……”
孟太太差点被呛到,她将茶碗放下,笑着说:“老妈妈,相信我,她瞧不上先生。”
“……”
她接着说:“我可从来不相信男人,但我相信女人。”
“可是……”
她打断她:“老妈妈,你看刚刚那么多人都低着头,只有她平视着前方,脊背挺直,你再看那双眼睛,干净如泉水……”
“这不正能说明她心比天高,故作纯良,我们要提防才是。”
孟太太无奈,她说:“一个人要是想看山巅的松柏,又怎么会在意路边的杂草?”
老妈妈似乎懂了一点,可还是心存疑虑。
“她看起来也只有十几岁,两个年龄相仿的人在一起,可以聊聊天说说知心话。”
老妈妈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最后轻轻点了点头。
“还有,我想看看她飞不飞得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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