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阴影里的陈关垂眼注视着他,长刀横于膝上,守护着即将入夜的襄王府。他想起殿下离开时最后嘱咐的那句话,“你隐匿功夫最好,今夜你留下来。”
王府的守卫向来是重中之重, 但当襄王出行后,就难免会有疏漏, 这段时间除了薛瑜出行可能遇到危机时, 基本都是在一部分人离开后专门留下一人看守王府。
这只是例行公事, 他不想怀疑,但在守卫王府的尖端力量离开后,黎熊询问的事太敏感了。
王府内陷入了一种微妙的安静,自行操练的兵丁呼喝声从背后训练场传来,逐渐远去的马蹄声终于变得几不可闻。
傍晚时的东荆城城墙上点了火堆, 烈烈照亮着城下拒马和排成长队的入城队伍, 知晓今天来不及进城的部分人,在道路旁边规划好的区域已经搭建起了帐篷,河对岸绵延的农田与临时居住的棚户正是人声鼎沸,比起一个月前, 城门外逗留的人数明显减少,但新来的人填补了被带去各处建设工地的流民缺口,看上去仍是一片热闹。
震耳的锣声敲响,打理城外农田,靠每天做事赚取口粮的没经过三日检查的外来人口缓缓回到河对岸的棚户区,再靠近东城门些的检疫区域里,因着来得时间太晚没能进城的人群中发出了懊恼的感叹。
薛瑜来到东城门时,城门还未关闭,最后一批进城的旅人背后跟着在检疫区做事的医官,为首的正说着晚上的集体培训。
薛猛刚下城墙,见薛瑜望着顺着城墙下小路走远的医官目不转睛,哈哈一笑,“殿下今儿个怎么想起来来这边了?您手下的医官们答应下来的上课,要是有大事,臣叫人安排改日?”
人才总是不够用的,派带来的医官到处去做培训上课,本就是薛瑜的意思,看见他们高高兴兴返回,只是心中有些感慨。她对薛猛回了一礼,“与他们无关。将军忙碌,本不该叨扰。我刚刚收到人报信,需要核对北部的动向,还请将军行个方便。”
她说得并不明白,但薛猛神色微肃,“殿下请随臣来。”
城墙下的将军府中灯火明亮,薛猛带着薛瑜一起进了书房密室,密室不大,无数个小竹筒堆积成山,两个人进去就显得有些逼仄了。薛猛回头,“殿下要什么时候的动向?”
薛瑜思考了一瞬,“从上次战报到现在,东荆探到的所有草原动向。”
上次战报,也就是东荆戒严,严阵以待准备应付南下的狄罗人,狄罗人却意外撤走的时候。
“东西有点多。”薛猛目露了然,领着薛瑜穿过一丛丛竹筒堆,在密室土墙灯盏下的阴影里,蹲下来拨开一层,比划了一个圈,“就这些。”
看起来堆得乱七八糟的竹筒,明显是自有一番规律,薛瑜看了看竹筒位置。万一出事,大约从外面能击破灯的位置,灯盏跌落,这部分竹筒将全部被烧。
薛瑜:“旁边的我能看吗?”
“自然。”薛猛点头,亲手拿起一根竹筒递给她,叹了口气,“但三个月的范围太大了,殿下慢慢看,臣给您简单说说。”
“金帐汗国使臣队伍自东荆出关,而后捷捷部落与交好的几个部落,向南而来,也就是上次战报中防备的狄罗人。没多久他们撤兵,与黎国关外的一部分石勒贵族下属部落汇合,向东方突入王城。
“后来打听到,石勒都烈杀了宇文阿鲁巴,也是狄罗六王子,镇压带着使臣回国。狄罗王城面对各部压城,老狼主非但没为儿子报仇,反而大肆在城中宣扬石勒的忠君爱国,现在专门给石勒都烈封了侯,领兵守南线,与黎国对上了。”
薛瑜听到熟悉的名字,从手上的军情里抬起头,皱眉问道,“石勒都烈?确定阿鲁巴已经死了?”
要是按原本的印象看,石勒燕山、也是石勒都烈,后来能扶宇文家小王子上位,自己做那个摄政王,完全违背了金帐汗国习惯的谁强谁做王的习惯,在皇位面前止步,应该是“忠君爱国”的。但,鬼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死了。捷捷部本是宇文阿鲁巴母族的附庸,但入王城时,捷捷部在围剿下誓死效忠了石勒。只有打败了他们曾经的主人,才会有这种事。”薛猛挑出一根竹筒,不用拆开也很肯定,“殿下看这里。”
薛瑜拆开。
“狼六子遭分尸,悬首示众。”
这得是什么仇什么怨,才这样羞辱对方?或者也可能是石勒都烈为了短期内弹压住手下,直接动了酷烈手段。狄罗狼主死了个儿子,还给对方封侯,也真能忍得下来。不过,也许本就没什么父爱就是了。
“石勒在南线没有挑事?”薛瑜皱眉,“官方宣布的石勒都烈杀宇文的原因是什么?”
薛猛:“宇文六叛国,石勒向他发起挑战,对方技不如人。黎国在边境安排了重兵,为此信州的兵力也调走了不少,暂时还是对峙状态,没有变化。”
草原的规则经过汉化熏陶,核心的一部分东西还是没变。弱肉强食,天经地义。
既然从两个月前守边关的就是石勒都烈,也就是说,要是四时道骗动了商队,商队就要和石勒手下做交易。以商队的阶层,大概率是见不到石勒都烈本人的,那么是想拿她的商队和石勒碰面做文章,还是想引动不安的黎国驻军再不安一点?齐国商队过黎国,千里迢迢来和狄罗人做生意,对边境的黎国驻军来说,也太敏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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