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瑜视力好,刚和将作监的人说完话,就瞧见刚刚被她留在了马车旁的陈关策马跑过来,估计是薛玥醒了,告了声罪,就驱马离开。走到半路忽然感觉有什么人在看她,骤然回头时,附近几架马车的车帘都半垂着,看不出是谁在关注。
离得不远的一驾马车里,方锦绣在少年看过来时啪地放下帘子,方才看到的一幕让她的心砰砰直跳,忍不住按着心口,好像这样就能减轻些灼烫感。
一身玄色胡服的少年,略微俯身跨着白马向前,五官绮丽,眉眼含笑,阳光在他脸庞上仿佛勾出了一轮金边,熠熠生辉。不用开口、不用特意强调,也能让人在人群中一眼看到。
少年打马而过,马鞭破风,风声呼啸,耀眼夺目。
她看得目眩神迷,心几乎要从腔子里跳出来,险些脱口叫出一声“三郎”。
这样俊美耀眼的少年,与她梦中曾梦到过的三郎恢复身份后的模样一般无二。
曾有人传下来诗文残篇写,“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她看着那位三殿下飞驰而过,竟觉得这句诗此刻拿来形容那个人如此恰到好处。她见过的人里,只有他才能配得上这般恣意明亮的诗文。
方锦绣猛地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她莫名心中有些发虚,仓皇回头,正对上一双浅琥珀色的眼睛。
幽光暗藏。
原本与她隔了半个车厢靠着闭目养神的方锦湖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也顺着半开的车帘望向外面。
方锦绣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又看了多久,此刻外间只有向前的禁军马蹄声,那个少年一闪而过,已是看不见了。她本该期待他的注意,此刻却只想避开。注意到她的眼神,方锦湖淡淡收回目光,重闭上了眼睛。
合眼后,方锦绣才敢将目光落在他脸上。刻意修饰过的一张脸乍看与刚刚飞驰而过的少年截然不同,仔细看才能发觉有几分相似。
斜飞入鬓的长眉被剃掉画成了弯弯柳叶,唇上也擦了薄粉,雪白的肤色涂成透着苍白的黄,遮去三分容光,显出十足病态,眼角勾出的线条让一双凤眼看起来偏向圆润弱势,长发挽成回心髻,斜插两根玉簪,合眼时更显得温婉动人。
但原本明艳的五官画成温柔模样,总有些违和,再加上画出来的病态,便更让人觉得像病中不适。杏色配红带的杂居垂髾服颜色柔和,层层叠叠的下摆与飘带堆在一处,削弱了他的肩宽,反倒有了些病弱感,斜靠在车厢上,完全是一幅久病无力美人图。
只看他这与往日大相径庭的模样,没人能将他与那个少年联系在一处。
方锦绣忍不住又撩起车帘,往外看去。她转过身,方锦湖也睁开了眼,有些厌倦地打了个哈欠,又被刚回来的小林氏送上来的笑脸堵住,一言不发换了个姿势继续睡觉。
小林氏自然看得出来方锦湖与女儿同处一室的不快,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原本方朔还是三品尚书时,按理应是三驾马车,但他被降了职后就只能用两驾马车,方锦湖在方家到底是以女儿之名留着,自然不能跟方朔与长子方嘉泽一起。她观察着方锦湖脸上始终笼着的淡淡烦躁神色,自欺欺人地想着,兴许是因为孩子们年纪大了,有了旁的心思才如此心浮气躁。
前方,陈关迎上薛瑜,禀报的消息的确是薛玥醒了。薛瑜回到马车旁时,流珠刚好探头出来,见到她就是一笑,让出身后的薛玥。小女孩乖乖跪坐在车窗后,披着单薄的披风,睡出的两颊红晕还未消去,软软地唤了一声,“阿兄。”
薛瑜忍住捏小孩脸的冲动,柔声问道,“怎么这就起来了,不多睡一会?”
薛玥摇头,“谢谢阿兄允我上车。睡多了也会得病的。阿兄去骑马了吗?”
薛瑜探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呼出口气,“对。到围场还有一阵子,想不想下来走走?”
“等到了围场,我就下来走走,教阿兄担心了。”薛玥声音还有些弱,“现在下来,会耽误阿兄马车速度。”
太过懂事的孩子总是惹人怜惜,薛瑜顺着额头揉了一把薛玥只简单在背后束起的长发,“那等到了围场,阿兄带你骑马。”她看着被突然袭击惊得有些怔愣的小女孩,忍不住笑了出来,“好了,刚醒一会身上还热着,别在窗口吹风吹久了,快回去。”
薛玥摸了一下头顶,呆呆地往后退去,连习惯用的敬语和道谢都忘了。
薛瑜心情大好,想再跑去后面找秦思说话,又觉得跑来跑去太显眼了些,打消了念头,对放下来的车帘道,“等会到了,我带你去找秦医令再看看,需要换药就早些换了吃,也能快些好。”
“听阿兄的。”薛玥乖巧的声音从帘后传来。
薛瑜有些不忍,她不知道秦思的推测有多少可能是对的,但直接告诉一个小孩她可能得了没法治的恶疾,实在太残忍了些,私心里她是想能瞒下来就瞒下来的。要是证实不是自然皆大欢喜,要是证实的确是那种病,好歹薛玥还能多快乐几天。
从在现代接触到的信息来看,头痛病要么是遗传要么是有人下毒。但是下毒的可能性太小,毕竟当年东齐时这个病就已经出现,要是下毒,难道投毒者还要追来西齐没完没了地反复投放吗?
队伍慢慢停下来,薛瑜抬起头,天色已然昏暗,随行的骑士们间隔几人便有人举着火把照亮前路,远处围场高竖的箭楼后,行宫影子已遥遥可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