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上完了,先生已经辞家去了。”
奚甯一个指头老远地将他点点,“你等我寻着空,问过先生,倘或有一点不上进,皮也揭了你的!”
奚桓忽觉失了体面,只等奚甯一走,瘪下脸不吱声。花绸也不理他,个人到床上与椿娘熏衣裳,偶时与椿娘将他望一望,偷么捂嘴笑。
笑声是初冬里暖洋洋的太阳,穿透纱窗,萦廊而转,附和着厨房里叮呤咣啷的碗碟响,是一片烟火人间。
奚缎云正打锅里拣出一瓯荷叶饼,迎头撞见奚甯进来,乍惊,“这个时辰,你怎的就回家了?”
她今日穿着灰鼠镶滚橘红对襟袄,牙白素罗裙,还是奚甯吩咐管家在外头裁的,她穿在身上,却高兴在奚甯心里。
他前迎了两步,接她手上的哥窑青瓷碟子。“刚下朝,传完旨了,户部去恭贺的人多,我就抽空躲回家来。”
他还穿着官服,哪有端盘子的道理?奚缎云不给,将碟子往怀里让一让,“如今是朝廷里说一不二的人了,还到厨房里来做什么?快到屋里去,我摆好饭咱们就吃,今儿吃饼,你可爱吃啊?”
阳光贴着他的背,他只觉浑身上下都暖呼呼的安逸,笑得和煦,仍旧去接盘子,“给我吧,我难得有空做些家务上的活计,享受享受巾栉之……”
话没头没脑地就由唇齿间滚出来,见她眼陡地睁圆,他忙改口,“天伦之乐。”他又讪讪呢喃,“我说错话了。”
时下两人都有些红了脸,奚缎云垂着下巴颏,松开盘子,闷不做声地转背,握着铲子在锅里翻,翻得叮叮当当,似风吹檐玲。
这日卷饼的肉有些碎,但满屋里,没人敢吭声。
静怡的云窗雾阁内,崭新的日子像一匹琉璃鲛绡,对着日头照一照,倏紫倏粉,流光溢彩。
花绸拉开在韫倩身上比一比,抬眉一瞧,正衬她的好颜色,便笑,“正好,给你裁一件,我裁一件,咱们开春到千虚观打醮穿。”
正赶上韫倩刚退了卫家那门亲事,浑身都透着股畅快淋漓,一飞裙,落到榻上,“还是算了,你成日做不完的活计,还给我做什么?咱们两个好,不在这些东西上头。”
“你糊涂了,”花绸将料子卷了交给椿娘收着,款步到榻上与其对坐,“我如今哪还用做活计?大哥哥说通了我娘,每月按例叫我们自个儿拨六十两银子度日,也怪,娘这回竟然肯听他的。横竖我是不做活计了,不过是闲时做些自个儿的使用。”
韫倩端起腰来,手肘撑在炕几上打趣,“哟,你瞧我如今都忘了,你飞上枝头做凤凰了,成了这家的当家小姐,哪还用得着没日没夜的熬。”
花绸迎头给她个栗子,两个嘻嘻哈哈闹做一团,歇下来时,韫倩又将眼郑重地在她身上打量,“嗳,如今好吃好喝的娇养着,身上可来了?”
“没有……”花绸轻轻摇头,“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儿,太医来瞧了多少遭了,只说没事儿,仍叫将养,我也肥了个二三斤,却还是不来。”
她倒不大将这事儿放在心上,使唤了茶点,请韫倩吃,“我还要问问你,你在家里如何了?那门亲事是怎么退的?我在家,使人去打听,你家上下口风却紧。”
“那时纱雾的事情才闹出来,我们太太还不愿意,谁知外头流言四起,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好不难听。后头又听见,姑妈在你们家犯了事儿,叫退回去了。太太打量着,攀你们家的亲事大约是没指望了,若再不定下卫家,恐怕纱雾的终身就毁了。这才着急忙慌的将我的婚事退了,另定纱雾。”
“那什么时候完礼呢?”
“纱雾还小,还得再家留个一二年,定下后年春天完婚。”
花绸点点头,因问:“那你呢?你与我同岁,我是没法子,老侯爷身子不好才耽误下来的。你如今退了婚,可不得赶紧另寻人家,再耽误,就要成老姑娘了。”
“嗨,眼下一为着纱雾的事情、二为着姑妈回家的事儿,家里闹得人仰马翻,谁还有功夫操心我?”
“姨娘回去,可怎么样了?”
“不好,”韫倩摇首,淡淡叹息,“回去后,家里谁都不给个好脸色。我爹,恼她断了奚家的门路,太太,也恼她断了纱雾的门路。虽许她从前的屋子住着,却打照面也只当没她这个人似的。她在你们家风光惯了,回去后处处不得意,结郁不少,赶上入冬骤地冷下来,她又病了一场,眼下都还没好呢。”
花绸想她那么要强的一个人,忽地失了身份,料她也好不到哪里去,便无悲无喜地笑笑,“各自安命吧,还是你的事儿要紧。我想着,大哥哥封了大学士进了内阁,府里不日就有一场热闹。回头我写下拜帖请你来,家里不管你,你就自个儿上些心,到那日,你在席上冷眼看哪家夫人好,若她膝下有儿子,人品也好的,我同我娘讲一声,让她在中间调停调停。”
“表姑奶奶说了作数?”
“倒不作数嘛,可如今府上是娘在管着,大哥哥又孝顺,那些夫人太太,专会讨巧卖乖你又不是不晓得,好歹会卖我娘几分面子。倘或有那不计较门第高低的,单瞧上你这个人,岂不是好?”
韫倩歪着脑袋思忖片刻,细碎地点点下巴,“哪有不计较门第高低的?不过你说得也有理,他们没心思管我,我倒要自个儿管自个儿,倘或真有好的上我家去说和,太太巴不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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