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倒数了三个数字后,他提起一口气,向着墓园大门撒腿开跑,开春的飞燕,报春的喜鹊,醒春的夜莺,此刻都比不过他的速度,他一头猛冲,复杂的心情沿着血液四处流淌,只剩下狂奔的双腿,和脸上止不住的欣忭。
他两步跨下三个台阶,甚至还一不小心摔了一跤,他连土都来不及拍,连滚带爬地站起身,继续气喘吁吁地向外跑去。
过往的阀门被骤然打开,那些被冲刷得平滑泛白的记忆,在恍惚间现出了颜色,草香随着微风一并融化,让人眷恋不舍,日夜轮转,季节交替,所等的结果,终会开花。
他一个劲儿地催着出租车司机,司机考虑到目的地是江安医院,猜测后座的乘客怕是要见某个濒死之人最后一面,便狠踩油门,嘴上又想要安慰几句,可从后视镜里一瞧,乘客笑得比谁都欢。
白明恨不得能够腾云驾雾,即刻飞到终点。
这两个小时比过去的两年还要漫长,他扭头看向窗外,整座城市美好无比,春来满树花开,夏时朗月晴明,秋来风吹水皱,冬天飘雪落白,出租车上放着电台里的情歌,路边的广告牌放着蝴蝶酥的制作过程,所见之处,皆是一片繁盛景象。
车子经过了长春路,两旁大厦林立,种满了夏收的玉兰,当年那栋烂尾楼也建成了公园,林家的企业随处可见,到处都变得焕然一新。
出租车停在了江安医院的大门口,白明提早扫码支付,还多给了师傅一元,只为了节省一点在外人看来可有可无时间,他迅速跳下车子,马不停蹄地向着大楼内部一路奔去。
医院里挤满了人,除了病患还有记者,各家媒体相聚在此,共同报道着一个新闻,那就是两年前的那名人民警察,奇迹般地成功苏醒,医生说这项不可思议的壮举,最大功劳当属患者家属的辛勤呼唤。
白明穿梭于人群之中,到处喊着「不好意思,借过」,眼看电梯里挤满了人,无法搭载,他立刻冲入步行楼梯,跌跌撞撞地向上跑去。
他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两腿已经发酸,胳膊死死撑着扶手,终于来到了住院部的神经科病房。
一出楼梯,他便看到了站在走廊的人群。
而那些人瞧见他后,停下了交谈,纷纷让出一条可以通往走廊尽头的道路,每个人都面带微笑,注视着自己。
不知道是两条腿跑不动了,还是在众人的目光太过别扭,白明的心中莫名躁动,但他管不了那么多,向着那间病房疾驰而去。
两边的人几乎都是警察,有以往刑警队的老手,也有慕名而来的新警员,甚至不光刑侦科,就连治安、交通,检察院、法院、司法局等都有代表前来探望,熟悉的,陌生的,应有尽有。
越往里走,认识的面孔就越多。
他看到了不远处的科长乔雪,也看到了恩师郑烨,小胖和常博立在门的两旁,屋内还有齐瑶,周良,杨忠,何芳,何嫣,当然还有林江和王倩,这一路的鲜花礼品不断,从楼梯一路延伸至病房,每个人都翘首以盼,等来了患者唯一的家属。
白明顾不上礼节,没有理会任何人,径直向着病房跑去,在转弯进屋的一刹那,他屏住了呼吸。
日光从窗外洒入,将屋内分成阴阳两半,阴面虽说是阴,只是没有阳面那么炽热,但也是温暖的。
床头上摆着几朵山茶花,还有一套全新的警服,上面摆着一顶警帽,以及两排一级警督的肩章,床上坐着一人,靠在床头,双腿覆在被子里,正侧头含笑,看向自己。
那人穿着单薄的春衫,身披一身晴朗,目光和煦,笑意盈柔,日光飞流直下,打在他坚毅的半边侧脸,像是漠北峡谷里装点了江南的月色,溢满了尔尔山川,海海人世。
白明扶着门框,如雕像般怔在原地,他看着陆吾的面容,不敢挪动身子,眼前的景象恍如梦境,他怕自己还没看够,轻轻一动,一切就随风散去了。
屋内春深似海,花香渐起,陆吾粲然一笑,正如那晚薄雾漫过长街的雨夜,白明初见他第一眼时,那深入人心的模样。
“小白,你来了。”
耳畔传来熟悉的嗓音,即使两年没有听过,却依旧令人动容,白明慢慢向前挪了两步,明明脸上没有夸张的表情,可眼睛一眨,泪水便如雨天屋檐下的水珠,颗颗分明地落了下来。
他停在了病床前,哽咽道:“老、老虎哥哥。”
“我在呢……”陆吾温声道,“小白弟弟。”
说着,他张开了怀抱。
泪水如山洪般一倾而出,白明再也抑制不住,深埋心底的无望与委屈终于爆发,他身体抖得厉害,迎着陆吾的怀抱,拥了上去,心里修筑的城墙在这一刻被全面冲垮,他哭得歇斯底里,整个楼道都能听见。
陆吾把他紧紧搂在怀中,安慰道:“小白,听说是你一直在照顾我,这两年你辛苦了,谢谢你没有放弃我,让我又能回来重新抱住你。”
白明泣不成声,开不了口,眼泪浸湿了陆吾的胸口,这怀抱温暖如春,他抱住了陆吾,就像是抱住了整个四季。
哪怕他在外人面前装得再怎么坚强,却还是在陆吾的怀里暴露了本色。
“小白,你还记得我说过有缘再见吗,看来咱们缘分未尽,所以又见面了。”
白明声泪俱下,双手使劲抓住了陆吾的衣服,他不想松开,更不敢松开,那些孤寂的岁月他经历了太久,只是这一瞬的陪伴,都变得可望不可求,他把自己又没抓稳,眼前的人便像两年前那样,如流沙般从指缝间溜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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