苹果树下,前几天下了小雨的积水泥潭被灰蒙蒙的翅膀覆盖着。
翅膀听到脚步声,虚弱地扇动了两下,溅起黑色的泥水。
白发的青年浑身湿透,双腿陷在了泥潭里,苍白到几乎透明的背上,两只翅膀之间,有一道狰狞狭长的伤疤,增添了一丝病态的美感。
阮笙在离他还有一米远的地方站定。
等到青年转过身来的时候,她才得以看到他的脸。
即使坠落凡间,那也依旧是一张充满了神性的脸。神即便如此狼狈不堪、苦难深重,金色的瞳孔里依旧是常驻的悲悯和哀伤。
他白色的睫毛垂下,鼻梁挺直,唇线紧抿,脸部线条因为伤痛绷紧着,整张脸就是一个完美的杰作,出自神手下最无与伦比的雕塑品。每一个弧度都美得让人窒息,比众神殿的雪山顶的白雪日出仍有过之而无不及。
阮笙感觉到目眩。
神啊。
她从前所有的信仰,从这一刻开始,全部土崩瓦解。
——她只知道荒时神在游戏里从始至终是以一只鸟的形态出现的,却从未见过他本体的立绘。
荒时神,在游戏世界观的语言系统里意为“荒芜之地”“时间起始”。这是阮笙在官方内测版时的称呼,在公测版本里,这个称呼被正式更改为了“创世神”。
——没错,创世神,在这个世界观里处于顶点级别的存在。
祂在一片混沌里初次诞生,祂创造了这个分开了天空、土地和海洋的世界,祂从自己的身体里分离出了光明神,黑暗神,大地母神,山川父神和海洋领主协助他掌管世界、平衡万物。
在这个魔法和宗教并存的世界观中,创世神无疑是最至高无上,信仰人群基数最大的一个绝对存在。
就是这样的存在,在原著里却沦为了背景板。
《帝国少女》中,女主捡到了跌落凡间,失去记忆和声音的化为鸟类形态的神,悉心照料了它半年多的时间,终于在祂恢复声音的那一刻,得到了能够陪伴她永生的神力。
她从此变成了闻名帝都的魔法师,几大神殿争着邀请她去做神眷者,供奉光明神的神殿更是向她抛出了光明圣女的橄榄枝。
【——“去沃米卡,去帝都,去那里找回你的人生。”白色的鸟口吐人言,祂浑身散发出一阵淡淡的金色光芒,拍着翅膀,转身飞走了。
仅仅是眨眼的时间,她就不见了祂的踪迹。
然而,祂却也并非什么都没给她留下。
少女感觉到一股充沛的力量涌现在她的指尖,温暖的涌流在她的身体里游走。
“我……我居然拥有魔法了!!”少女瞪大了眼睛,看着指尖灿金色的漩涡,“是那只鸟给我的吗?”
——“这是给善良的人的馈赠。”一个声音这样答道。】
让阮笙印象更加深刻的另一点,是游戏并不着重刻画神的高高在上、不可亵渎,而是着力体现祂的一颗悲悯世人的圣心——
神爱世人。
祂不爱任何单独的个体,却又平等地爱着所有的生物。
“……”
青年看到她走了过来,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去任何声音。
被诸神合力推下众神殿的祂不仅失去了自己的记忆,也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用不了多久,祂仅存的最后一丝神力也会消耗殆尽,维持不了人形,只能以白鸟的形态存在。
阮笙踩进泥水里,灰色的雨水很快洇湿了她的白色袜边和裙摆。
她却浑然不在意地,一步一步走到他的面前,然后捧起祂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边。
青年张嘴,再张嘴,祂像是完全察觉不到脊背上的疼痛一般,只是迫切地想要表达。
祂看起来真像一张纯洁无瑕的白纸。
阮笙想,
为了把这张白纸据为己有,她必须让祂彻底沾染上她的色彩。
“塞缪尔。”
她开口。
“这是你的名字。”
游戏里制作组为创世神取得名字就是“塞缪尔”。
没有姓氏。
“没关系,我也……没有姓氏。”阮笙低声在祂的耳边说。
阮笙贴着祂冰冷的耳朵:“这下,我们就是同类了。”
青年的睫毛轻颤,身形开始被一片白雾掩盖,白雾散去,阮笙的怀里,有的只是一只安静的、纯白的鸟。
而几乎就是在刹那间,一股致命的危险直觉从阮笙的背后逼近。
冰冷的剑锋直指她而来。
凛冽的晚风被带起,阮笙的心跳漏了一拍,仿佛全身都被冻结了一般,完全无法动弹。
她刚才连脚步声都几乎没有听到。
这是被实力完全压制的感觉。
那股威压从她的耳旁刮过,几缕玫瑰色的长发落地,黑色的面纱从帽檐放下,遮住了她的一只眼睛。
几厘米。
不。
应该是几毫米。
阮笙咬死嘴唇,脸色一片惨白,僵硬又机械地缓缓扭头。
冰色的长剑离她的额头不足半厘。
“交出来。”
冰冷的三个字被对方冷漠地吐出。
危险。危险。危险。
警报在阮笙的脑海中不断鸣叫,阮笙很清楚不按照他的话去做的下场。
可是她的手无法挪动半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