熠熠一声欢呼,打开了音乐房的门。
灯光随之明亮辉煌,一间占地宽广,存放了无数乐器的音乐房展现在钟应面前。
木制竖纹的背景墙,常常出现在熠熠的视频里。
昂贵的三角钢琴,静静矗立在中央。
靠墙的位置,整齐慎重的摆放着琵琶、扬琴、小提琴、大提琴,那把柏辉声送来的二胡,在里面沉默又普通。
钟应视线一扫,忽然懂了连生熠那句“董姐姐能看到我”。音乐房安装着监控,运作的红灯常亮,明显后面有人会默默保护这位走进音乐房的小女孩。
连生熠关上音乐房的门,走到了摆放乐器的架子旁,取下了小心摆放的葵纹琴首二胡。
她抱着那把珍贵的二胡,走到钟应面前。
“钟老师,这就是柏老师送给我的二胡。他说,这把二胡属于我,就该取一个名字。”
连生熠宛如介绍一位珍视的朋友,介绍着那把钟应熟悉的二胡。
“你看,上面刻着的是葵纹。哥哥说,这是历史非常悠久的花纹,它像葵花一样灿烂,永远向着太阳。”
“所以我叫它朝露。”
连生熠眼睛澄澈,认真的吟诵道:“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它和朝露一样漂亮,会发出太阳一般温暖的声音。”
很少有人用“温暖”形容二胡的声音。
钟应却见熠熠坐在音乐房的凳子上,拉开了弓弦,奏响了钟应熟悉的旋律。
那是汉乐府的《长歌行》,明明是感慨生命短暂的诗词,在冯元庆重谱的二胡曲里,透着悠扬动听的旋律。
让人忘记了悲伤,反而感受到美好暖春的阳光,懂得如何珍惜光阴努力前行。
看起来,方兰完全把冯派二胡的一切教给了熠熠。
柏辉声还坚定的认可了这位徒弟,让她给二胡取了漂亮的名字。
连生熠奏响的《长歌行》,带着钟应熟悉的温暖。
由冯元庆亲手记录下的冬季暖阳,一点一点在小姑娘的演奏里复苏。
哪怕朝露易逝,也能留下温暖的辉光,秋来叶落,留下的是对土壤的滋养,百川东去,终点便是奔腾大海。
一幅幅汉乐府歌颂的悲情景象,得到了美好结局的注释。
不知怎么的。
连生熠明明是笑着奏响它的,钟应仍听出了几分落寞。
仿佛她抑扬顿挫的音调,带出了藏在心底的叹息。
又或者,仅仅是钟应因为即兴曲产生了幻觉,将悲伤的心境投影到了灿烂的小女孩身上。
一首短短的《长歌行》结束,熠熠笑着递出了二胡。
她非常宝贝这把乐器。
隔着几步,钟应都能见到它崭新的琴身与银弦,丝毫不像一把历经了两代传承的木制乐器。
“它状态很好。”
钟应听完一曲乐曲,可以肯定这把朝露的状态。
他伸手接过,掌心的触感,正如他初次在柏辉声手上见到它时的细腻。
黑檀木色沉郁厚重,琴弦银银发光,连容易虫蛀发毛的琴弓都透着淡淡松香味。
看得出熠熠不仅经常演奏,而且会定期送去进行专业细致的保养。
“你经常保养它?”钟应问道。
“嗯。”
连生熠笑着点头,仿佛接受老师检查的好学生,“柏老师教过我怎么保养二胡,方老师怕我忘记,也经常说,所以我一直记着。”
“方老师说,乐器就是我们的生命。我要像爱护自己一样,爱护它。”
她垂下视线,看着钟应手中的二胡,一一说道:
“挂弓、放琴不能太随意,以免伤到弓毛。”
“每次演奏之后,一定要用干燥绒布擦干净二胡上沾染的松香沫。”
“平时松香不能上太多,更不能太少,不然影响琴弓的寿命。”
“要时常注意千斤的松紧、间距,以免琴弦绷断千斤线。”
熠熠记得清清楚楚,还指了指音乐房入口处的一长排控制按钮。
“乐器怕虫蛀、怕潮湿、怕干燥,所以音乐房都专门做过恒温驱虫,这里是最适合存放它们的地方。”
小女孩的神情认真,不像是单纯复述着老师话。
而是在努力向钟应证明,自己是合格的乐器使用者。
“而且,我还会叫哥哥,帮我请专业的二胡修理师,看看它的情况。”
熠熠的漆黑眼睛纯粹澄澈,语气郑重,“这是柏老师送给我的二胡,我不能让它毁在我的手上,也不会让它成为装饰品。”
钟应拿到二胡的时候,就知道她所说的正是她所做的。
她将二胡保护得很好,而且琴皮琴弓的状态,焕然如新,一看就知道熠熠天天都有拉开弓弦,奏响音乐。
钟应来到这里之前的所有顾虑,都在见到熠熠之后,烟消云散。
她确实拥有许多乐器,但是这些乐器,并没有成为可有可无的玩具。
“我以为,你会那么多乐器,就不怎么喜欢这把二胡了。”
钟应假作埋怨,开玩笑似的说完,又夸奖道,“现在我替方老师见到它了,你那么珍惜它,我们都很开心。”
开心柏老师的二胡,得到了小女孩的小心呵护。
开心柏老师没有选错继承人,她奏得一手好乐曲。
钟应心中那一丝丝关于熠熠不出席纪念音乐会的困惑,稍稍减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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