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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页
    樊成云的手指,于七弦之上,抚出悬崖绝壁,万丈深渊。
    而方兰长弓顿勾于银弦,宛如飞禽走兽,轻盈越过绝壁,居高临下的呼喝。
    他们演奏的旋律,毫无疑问的摄住了礼堂老人的全部身心。
    可这乐曲激昂高亢,却谁也挡不住,钟应抬眸举槌,毅然敲下的声响。
    叮!
    叮叮!
    咚!
    简洁有力的钟声,胜过了古琴万千弦动和二胡缕缕白丝。
    仿佛有人立于悬崖峭壁,面对劈头盖脸袭来的暴雨,面对露出锋利獠牙的猛兽,作出了掷地有声的回答。
    贺缘声没法忽略编钟。
    哪怕古琴与二胡编织出了心弦颤抖的危机,他也能准确的抓住编钟传递的坚定。
    那一声声的坚定,犹如矗立于山巅悬崖的可靠脊梁,令他恍恍惚惚的想起了年轻时候的冯元庆。
    “Mi、Sol、La。”
    “角、徵、羽。”
    遗落在记忆里的音乐,曾在残缺的希声上反复敲响。
    年轻而高大的冯元庆,拿着钟槌,每敲下一个音,都会模仿出下一个音的调子。
    断断续续、时响时哼的曲调,伴随着冯元庆对他的教导。
    师父说,这首乐曲劝告着远在他乡的游子,秉承高洁的志向。
    师父说,无论遭遇什么苦难,面对怎样的狂风骤雨,都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人,无愧于心。
    钟应敲响的编钟,发出独特清脆的钟响,和冯元庆亲手敲动编钟的记忆,逐渐重叠。
    贺缘声坐在那里,听着舞台上的演奏,想的却是冯元庆的教诲。
    他几乎就要在震耳的音乐里问出声——
    “这是什么曲子?”
    他的回忆却率先回答道——
    “《猛虎行》。”
    钟应在古琴二胡合奏之中,泠泠敲响的,是《猛虎行》的旋律。
    更是冯元庆教导贺缘声,不能屈服于强权艰险,不能妥协于旁门左道,一定要秉承信念的声音。
    贺缘声忘记了。
    他忘记了师父秉承的信念,他只记住了仇恨,恨那天道不公,伤害了他最珍视的人。
    贺缘声孤零零的坐在礼堂,他的情绪随着乐曲变得恍惚茫然。
    他对遥远的东方大地,充斥着怨怼。
    可是他为之鸣不平的人,却叫他:“向前走,去看光。”
    即使,那个人早已见不到光明。
    音乐扰乱了他的心神,编钟清晰的调子,在一片纷乱杂芜之中,缓缓改变了演奏的方式。
    它从一声一顿的旋律,逐渐连续成一段长音。
    又悠悠闲闲的降低了音调,难以辨明。
    很快,古琴与二胡合奏的乐曲,恢复了最初的温柔和煦。
    好像一个人,走出了猛虎低哮的山林,度过了艰难困苦的黑暗,视线重新开阔,见到了大地回春的美景。
    贺缘声茫然的情绪得到了缓和。
    他能听到蓝天,听到白云,听到润物无声的春雨,一滴一滴地滋润路边的野草。
    钟声轻柔震颤的钟声,不再是清晰的回响。
    坚硬的青铜乐器,荡起难以想象的柔和,宛如一阵千年前的微风,拂过一片草原,在无情又缱绻的沙沙风声之中,卷起了更为弱小的生命。
    贺缘声的视线,不由自主的去寻找钟应的动作。
    因为,除了动作,他无法确定这套编钟还在演奏。
    钟槌轻轻掠过青铜钟体,将它的响动,藏在了如沐春风的古琴弦里,隐匿在了湖水波荡的二胡弦中。
    贺缘声必须很努力,用眼睛去凝视,才能感受到若隐若现的旋律,才能找出比风声还要轻微的声音。
    它细细碎碎,仿若细细碎碎的绒毛……
    不,更像是比摩擦绒毛更轻的动作,才能发出的声音。
    在贺缘声的心中,编钟就该气势恢宏、震慑四方。
    但钟应的演奏,偏偏在春风细雨之中,让他听到了青铜乐器的温柔。
    他好像看到了无数拥有绒毛的小动物,经历了长久苦难的寒冬,从冬眠中苏醒。
    它们招摇着自己引以为傲的皮毛,在古琴铮铮弦乐中舒展四肢,又在二胡连续快弓里拔足狂奔。
    柔软绒毛刮过路边浑身倒钩的苍耳,沾染上了许许多多粗糙的种子,让坚硬外壳保护的脆弱生命,得以去往想去的土壤。
    足蹄间沓出的微微清风,又吹散了湖泊旁颤颤巍巍撑起绒球的蒲公英,让白皙胜雪的冠毛,飘向很远很远的前方。
    贺缘声止不住脑海里的想象。
    动物们途径苍耳、蒲公英,似乎见到了更多更奇特的植物。
    它们都无声无息的散播着种子,就像在无声无息的传递着希望。
    樊成云指尖划过丝弦,春色依然在礼堂回旋。
    方兰手中银弦,也随之弓长吟,为这美好的美景,增添欢声笑语。
    唯独那套庞大宏伟的编钟,声音清浅如水、浅淡如风,始终令贺缘声想起那些微不足道的植物,在春天进行着微不足道的播种。
    有垂髫杨柳,迎着春风,柳絮纷飞。
    有鼓囊豌豆,沐浴阳光,荚果四溅。
    贺缘声的眼睛,离不开钟应的动作。
    他甚至期望编钟的声音更清晰一些,更明确一些,告诉他这首曲子到底想表达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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