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都是好菜,茶汤也是澄澈透亮,柳玥却没有胃口。她想让自己看起来风轻云淡些,可眼底的担忧也逃不过祁文卿的眼睛。
刻在骨子里的教养让她不忍拂了对方面子,还是拿起筷子尝了几口。
祁文卿点的菜都含了点小心思,以往赴宴之前,府上管家会告诉他二皇子妃爱吃什么菜,明里暗里地希望他做足表面工夫,至少在宫宴上能给她夹个菜给皇帝皇后看看,也做给其他宾客瞧瞧,二皇子和正妃的关系没差到冰点。
说多了,他就是再不长心,也能记住几道菜名。
可惜对方是半点没领情,意思意思尝了下,便搁了筷子。
祁文卿见她不想吃,也不劝菜,免得越劝越遭人嫌。
“郭家去春华楼惹事的那两位,今早被人发现死在一处小巷里。”
柳玥血色尽褪,“你说什么?”
祁文卿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郭洸的堂兄弟,今日寅时被人发现死在了小巷子里,看伤口像是一刀毙命,仵作已经带走去验尸了。那个巷子周围没什么铺子,入了夜也几乎没人会路过。”
“是谁……?”柳玥尽力让自己的声音不表露出颤抖,“绿绮和我说,这事只有几人知晓……”
祁文卿打断她的话:“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子,连被无赖缠住都不能靠自己脱身,她所谓的‘只有几人知晓’,也仅仅是她这么认为而已。她那些邻居街坊即便不知道她养母的真实身份,也能把这些年的经历嚼舌根似的说个大概。”
“你查了府里的下人,查了郭家的人,可你唯独漏了一个最该查的。”
柳玥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缓缓吐出那个名字:“绿绮?”
祁文卿颔首,“一开始只是偶遇,英雄救美的佳话罢了,之后两人暗生情愫也是真的。只可惜之后被人插手了,一个贫家歌女,孤身一人,如果要威胁她,那必然是用她在乎的人。”
“是说……郭小将军?”
“是,郭家虽然人多,但是直系只有郭洸一个,必然不可能看着前途大好的独子为了个身世成谜的歌女涉险。只要别有用心的人想挑拨,郭家一大家子人,还愁找不到一个能吹上耳旁风的吗?”
“可是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柳玥迟疑道。
“我在大理寺,消息自然比旁人灵通些。”祁文卿犹豫了下,没说实话。是他顺着去查太子的事,连带着挖出了太子妃家中旧事。
他只是不敢对柳玥说,太子无能,龙椅宝座谁不想要,谁不眼馋。他也蠢蠢欲动,只是莫名地不敢对柳玥说出口。她对自己的成见够多了,生怕再多上一两条。
“镇北侯府现在是前狼后虎,你一人支撑只怕是有心无力。”他没厚脸皮到说出“可以找我帮忙”这种话,只是故意收住话头,等柳玥接话。
可惜对方似乎根本没想接他话茬,匆匆一句“多谢”便离席了。留下祁文卿一人坐在那苦笑。
船上风大,鹊鹊又不放心他们俩单独在一间里,没敢找地方避风歇息。她在门口等着,风吹的鼻头红红,忍不住跺了跺脚蹦跶几下,好让手脚活络起来。
她还在纳闷有什么要紧事儿得偷偷说,连她都不能听只字半语的,就听得身后门打开的声音,她兴冲冲转过身去,刚要说话,就被柳玥苍白的脸色吓到了。
“夫人怎么了?”鹊鹊问道,“是不是……是不是二皇子他?!”
柳玥摆摆手否认了,快步下了船,站在寥寥无人的码头上,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她思绪纷乱如麻,难以理清,索性解下披风交给鹊鹊,自己慢慢往前走着。冷风一吹,头脑清醒了不少。
鹊鹊担忧她吹风受寒,可是侯夫人的脸色实在是不好看,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敢贸然劝阻,只能亦步亦趋跟在后头,小声问道:“夫人,咱们这是去哪?”
鹊鹊这一问让柳玥稍微回神了点,“先回侯府吧。”
鹊鹊应了一声,挥手唤来车夫,挑起帘子扶柳玥进去。
柳玥接过小手炉,才惊觉手心里都被她掐出痕迹了。小手炉带来的暖意从掌心蔓延到全身,方才在外面她也想了许多,如今多事之秋,侯府在明处,对手在暗处。侯府有什么动静都是明明白白的,而对方要做什么,她却不知道。
祁文卿没说出口的话,她大约能猜出来,但是她不想听。
如果谢易在,那他多半会觉得两方联手是个很不错的选择,在河台时候他就是这么做的。可他到底不是柳玥,也体会不到柳玥的心境,她能与祁文卿同坐一桌,已经是极为逼迫自己了。
她想起谢易,心里只觉得空空的一块。
明明才出发第一天而已,已经开始担忧他路上吃得好不好,晚上睡得安不安稳。他睡眠浅,是小时候就在青州养成的习惯,有什么动静就会醒。柳玥河台遇险那阵子,晚上睡觉不安稳,半夜惊梦时候,谢易都会轻声哄着,直到她迷迷糊糊再度昏睡过去。
原来生离就是这样的感受。从前看戏文觉得夸张了,如今她置身其中,不像看话本能预判主角们的结局,现在她也成为其中的一员,看不见未来的走向,时时刻刻为远方看不见的人操心。
柳玥摩挲着小手炉表面雕刻的花纹,自嘲地笑了笑。
回了侯府,英娘是把柳玥从小照顾到大的人,加之这一年身体时好时坏,看她唇色泛白,趁着接过手炉的时候轻轻搭了一下柳玥的掌心,只觉得冰冰凉凉的,便马上让人去请郎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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