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她说:“之前我有事情骗了你,我先跟你道歉。”
他对她说对不起,然后第一次跟她讲起了自己的家。
“其实我并不是无家可归, 我的老家在苏州。我有一个弟弟, 比我小了整整十岁, 他特别可爱, 脸肉嘟嘟的, 每次看见他,我都想揉他。”
“我还有父母,他们很恩爱, 父亲因为工作经常很忙, 需要天南地北地飞,母亲从没怨怼过。她待在老家,尽心尽力地做好一个贤妻良母的角色, 教育我和弟弟,跟我们说的最多的一句话, 就是希望我们长大了能像父亲那样顶天立地,但也不能都像他一样,一年着不了几次家。”
“可他们最后都死了。”
沈辞声音低沉,表情很平静, 就像在述说别人的故事。可他的左手一直搭在自己右手上,额角的汗液汇聚成河,顺着他的脸颊低落下来,在桌上砸出一个又一个透明的水坑。
衣末很震撼,她同样看着他,审视的眼神开始变得不忍。
沈辞没再继续说下去,他好像觉得有些累,头慢慢靠下来,人趴在桌上,试探地将头顶在她的手心。
他在依恋她,在寻求安慰。这跟往日的撒娇纯然不同,衣末感应到了。
她没将自己的手掌移开,却也没有立马像他希冀的那样去安抚。
她安安静静,连呼吸都是那么轻,仿佛不曾存在一样。
沈辞认命般地闭了眼,自嘲一笑,低低地说:“衣末,我这次没有骗你。”
他这次没有骗她,可她好像不相信了。
他把最终的选择权交到了女人的手里,不再解释,不再争辩,和她一样安静下来。
时光静悄悄地流逝着,久到沈辞觉得,自己又要被抛弃的时候,衣末的手掌动了动,轻轻揉了揉他的头。
【我信你。】她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沈辞突然红了眼眶,忍不住直起身,将她紧紧地拥进怀里,颤抖的手臂收紧,越来越用力。
他像是想要将她嵌进自己的怀里,衣末吃痛,深深吸着气,最终却没推开他。
他们那天相拥了很久很久,直到厨房里的锅盖不再跳动,汤面变成了锅巴,沈辞才将衣末放开,耸肩一笑,说:“看样子要出去吃了。”
他不再需要掩饰,整个人都轻松起来。
沈辞最终将衣末带去了一个饭庄,他好心情地点了一大桌子菜,衣末却皱着眉头教他要节俭,他轻笑着点头。
他们的习惯截然不同,可他们看上去又是那样般配。
日子从未如此踏实满足过,夏去秋来,时光飞逝。
当沈辞都快忘了自己的身份的时候,魏进亲自跑来宁城告诉他说:“沈淮南被抓住了。”
沈辞那天请魏进在小巷附近的面馆吃面,他们当时坐在面馆最靠里的位置,听完魏进的消息,沈辞吃面的动作一顿,而后便又低下了头,轻声说:“哦。”
魏进正色看着他,说:“爷接下来想要怎么做?”
沈辞头也不抬,一边吃着面,一边说:“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魏进手臂抬起,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沈辞沉默下来。直到吃完碗中的面,搁下筷子,他才抬起头来,看了魏进一眼。
魏进并看不懂他的眼神。
沈辞自嘲般地笑了起来,过了好一阵,他复又低眸,看着自己搭在桌边的右手手掌说:“我这一辈子,已经造过太多孽了。就让他多活两年吧。”
魏进震惊地瞪大双眼,匆匆叫了声:“爷!”
沈淮南极度狡诈阴险,这个决定无异于放虎归山。魏进并不赞同这个做法,这才发现沈辞的不对劲。他不知道主子这几个月到底怎么了,竟然心软至此,连灭门之仇都能放下。
魏进的心下焦急无比,再也坐不住,腾地一下就从椅子上站起身。
可沈辞却按着他的肩膀让他重新坐下,等他最开始的冲动渐渐冷静下来,他拍了拍他的肩,笑着说:“魏进,其实你比我更适合掌管沈氏的家业,你有没有兴趣试试啊?”
语气平静,神色也是平静,简短一句话,就准备将沈家百年的基业,全部拱手让人。
魏进被激得脸皮涨起,立马低头,铿锵有力地表着衷心,说:“不敢!”
他没再就沈淮南那件事情说下去,连抗拒都不敢了,生怕和沈辞因此生了嫌隙。
沈辞良久才嗤了声:“怂货。”
魏进偷偷瞥着沈辞,沈辞之后没再说话,点了根烟开始抽起来。
饭桌上开始变得静默,一根烟毕,沈辞起身要走,说:“我该回去了。”
魏进跟着站起身,极力忍耐,鼻梁上的疤痕开始跳动。
沈辞好笑地看着他,说:“有屁快放。”
魏进忍无可忍,终是憋着气,低沉说:“爷还要在宁城待多久?”
沈辞却还是那句话,说:“那要看她愿意留我多久了。”
魏进站在原地没动,目送着沈辞走出面馆,走进了幽深的小巷。
他知道小巷深处里住着的是谁。
想起因为那个哑巴,主子变成如今这般毫无斗志,魏进忍不住骂了声粗话,而后戴上口罩,快速离开了面馆。
而自始至终,他们之前的交谈,全都落入了另一个人的眼里。
陈平安怎么也没想到衣末当时说的都是真的,当看清魏进鼻梁上的那道横疤之后,他从面馆后门离开,仓皇跑到衣末家里,把自己刚刚看见的听见的全都告诉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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