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觉失效之后,听觉就更加清晰。
一片安静里,他都捕捉到了空调下呼呼的风,毯子被揉皱的窸窣声,以及无数细微得几不可查的声响。
但他隔了好一会儿才听见李泯那边轻微的咔哒声,像是解开安全扣的声音。
景予竖着耳朵,甚至能听见他起身的声音,他脚步走动的声音,他衣服轻甩了下的声音——
……?
甩衣服?
他他他,他把外套脱了?
景予呆住,自动拉回进度条,脑内放映外套被他捏皱的那一幕。
……
他该怎么补救,这就起来大喝一声李导放着让我来我可会熨衣服了吗。
还是直接磕个响头说给您拜个晚年?
两个方案都在他脑内立体循环之后被排除。
神经病啊!哪个正常人会这么做!
景予眼睛闭得更紧,睫毛开始颤动。
他想不出办法了,只好开始无声呐喊——王哥,王哥你快回来啊!!
你家艺人遇见公关大难题了!!!
……
片刻过去,声响停止,李泯像是结束了动作,又坐了回去。
直到这时王哲也没回来。
广播里又响起飞机即将落地的通知。
景予这才敢小心翼翼地,缓缓地动弹了一下酸麻的腿。
——李导并没有追究他,好像也并没有觉得这样尴尬的姿势有什么歧义。
真是太好了。
飞机在南半球某个国家的机场停下来,外面天气阴阴的,像是要下雪。
景予下飞机前往窗外看了一眼,远处那些排布整齐的低矮建筑,熟悉得让人心悸。
只不过,他现在来到这里的心境和以前完全不同了。
剧组来这里是为了取冬景,提前联系了一所当地的高中作为拍摄场地。今天是假日,学生们都不在,他们会先拍一些动静比较大得戏,免得在学生回来上课时影响到他们。
景予到达之后才知道,那些大件的器材早就被运载过来,布景也已经搭建好了,他以为他们来得快,实际上演员是整个剧组里来得最晚的。
由于女主演不在,开机的第一个镜头就是男主欧文在去卫生间的路上被人跟踪、殴打。他疯狂逃跑,撞倒了一排书架挡住那些小混混的去路。
李泯的电影没有什么开机仪式,更不会上香摆台祭三牲什么的。他一向的作风是,人到了,就开拍。
景予趁着做造型的时间闭着眼回忆了一下剧本,做着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
虽然在主创团队面前已经表演过一个选段,获得了他们的认可,但今天其实才是挑战的开始。
这部电影里所有人都很努力,他绝对不能成为拖后腿的那个。
到这个时候,他已经完全把飞机上的事忘了,迅速地把自己放进欧文的躯壳里,默念着人物经历来说服自己——忘掉原本的一切,你就是欧文。
——“你就是欧文?”
又高又胖的男生在楼梯间挡住了他。
他抬起头,仰望这个比自己壮了一倍的人。
监视器后面的人都屏住了呼吸,只有李泯还算平静,专注地看着景予的表现。。
这一段是很重要的一段,主角的人设能不能在一开头就立住,就看这一个照面了。
他会怎么办?怎样说出下一句台词?是带着微妙的嘲讽不屑,还是阴郁而迟缓?
在镜头的三分之一位置处,欧文抬起了头,恰到好处地让脸一半被灯光笼罩,一半被阴影覆盖。
顶光照射下,他的睫毛好似泛着金色,眼瞳中却没有丝毫神采,平静幽邃得犹如一汪死水。
两种颜色对比之下,奇异的诡谲感更甚,让人觉得这个人古怪得很,甚至有了脊背发凉的感觉——
“为什么你要问我?”欧文说。
他的目光指示性地扫过胖子身后的那些人,扶着栏杆,机械一般地歪了歪头,“他们不是告诉过你吗?”
下一瞬,对面的拳头疾风一般推向他的脸。
“停。”李泯道,“过了。”
饰演反派的演员及时停手,擦了擦脸上的汗,对景予道:“你的眼神真是太吓人了,我差点不敢动手。”
景予也迅速找回了自己的表情,对他友好地笑了笑,算是认领这句夸奖。
整个一天的拍摄进度都推得很快,顺利得出乎意料。一天下来,景予和大多数演员也都有了对手戏,一开始不认识他、有些质疑他的人,到最后都一个个拍着他的肩膀热情似火地喊老弟,说收工之后要带他出去吃夜宵。
然而他们还没离开片场,李泯就出现了。
“你们先散,景予留下。”他脸色平淡,看不出情绪。
听见李泯这么说,揽着景予肩膀的一个十八九岁的男演员只好摊了摊手,同情地道:“你可能要被单独讲戏了。”
下了戏之后演员们畏李泯如虎,他一秒忘记兄弟情谊,飞快地撒开手跑了。
景予:“……”
歪!你们这样让我很难不尴尬!
飞机上的乌龙又浮现心头,景予十分怀疑李导是要单独算账了,比如质问他为什么要没事儿趴在他腿上,为什么还要弄皱他的衣服之类的来对他当众处刑。
他乖巧低头,开始盯着地面自觉罚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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