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双喜历来痴迷于跑车,一上去便这里瞧瞧那里看看,逮着机会就想上手。夜色与会车灯光的叠加之下,她的脸色酡红,眼波潋滟,熠熠生辉。
我还记得,那时有段日子天宫进行改革,发展对外开放,盛情邀六界的能人义士进行交流。有回请了前任魔君来九重天,开“六界术法之同与异”的讲座。我因作为天宫后起之秀代表的阎恪架着,被迫出席观众席前排。
但胡双喜是真的感兴趣。她那时坐在我旁边,神采奕奕,眼里放出的便是这样的光芒。
讲座结束后便是宴席。那时魔界崇尚原始与天性,魔君不做人身打扮。
她身长六丈,三头五角,以乳为眸,界脐作口,瞧来狰狞可怖,不可近人。但她谈话间,虽横眉瞪眼,习惯把旁人的祖宗惦记在嘴边,但脱去了神仙遣词造句都带个之乎者也的迂腐气,是个好说话的。
推杯换盏下来,与天君齐名的人,竟与我们这些小辈打成一片。说起风土人情、物俗民生,竟是与我们所在以及书中所绘完全不同的世界。
平日言语不多的胡双喜,那日话也奇多,面面俱到,有些问题我甚至从未听闻。
最后魔君临去前,还夸赞胡双喜于术法颇有造诣。
后来魔君还来信,邀请我们去魔界游玩。
我忍受着我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葵水的折磨,念着八百遍《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才打包好行李,却被阎恪淋了一盆冷水,说不喜欢魔界的乌烟瘴气,把名额让给别人了。
往后说起这事时,阿娘还叫我念着阎恪的体恤。我那时只差把银牙咬碎了,偷偷骂着这个洁癖鬼,哪里还顾着什么体恤。
再后来不知怎么的,有天便听得,胡双喜成了魔君的干女儿。
我只差又咬碎了一双牙齿,生恨阎恪这厮断送了我的修为之路。
胡双喜猴急着就往座驾上爬,沈泽远一手格开她,拿安全带把她绑在了副驾驶座椅上。
我带着潇潇坐在后座,听他们说话。潇潇玩了一天玩累了,平稳的车座像轻摇的摇篮,她很快靠在我怀里睡着了。
胡双喜道:“你这车,是前置四驱?马力多少?”
沈泽行淡淡而客气的回着她的话,胡双喜啧啧地摸着车,斜他一眼,“你小子不要觉得自己又拍了好车就了不起哦,老子是前段时间送了几张卡给美人儿,现在才手头紧买不起......”
沈泽行道:“这车不是我买的。”
胡双喜眨巴两下眼睛,若不是安全带绑着,她就跳起来了,“别人送,送的了不起啊,老子告诉你,以前有人送过一整个魔界给我呢,还有人说要把天下都送给我呢,我那时都不稀得要......”
我听得心头肉一跳,也差点跳起来。
沈泽行眉眼淡淡一拢,笑道,“不是说车么?你这是游戏玩得走火入魔了吧。”
胡双喜迷着眼睛望着他,似乎想要说什么。我打断道:“这是上头了,瞧他,又开始满嘴跑火车了。”
我掐了个诀让胡双喜醉在酒意里睡去。
车内恢复安静的沉默,宁泽远调开了车上的音乐,调子缓慢柔和,糅进安静的夜色里。
“孟小姐会开车么?”沈泽行忽然开口问。
我笑了笑,答道:“不怎么会。”
“那就是会了,”沈泽行笑,“一般说不怎么会的,往往都是大佬。”
“那我可能不是一般人。”我无奈的笑道,“驾照倒是考了,不怎么敢开。稍微快点儿就紧张,从前双喜还老笑话我开车像蜗牛似的。”
其实人间的车速抵不上御风而行的万分之一。我只不过怕自己惊惶之间分不清路上的行人与鬼魂罢了。
我记得,我跟阎恪成亲的时候,还不会驭风腾云。鬼生来可以自由飘动,只是速度慢了许多。
我爹的教育理念,一贯是多一门本事多一条活路。他的原话是,“爹爹叫你泅水,你不肯去,有一天你掉到水里你才会想,我早应该听爹的话。爹叫你学功夫,你不肯学,某天你身处荒野被老虎嘎嘣一口咬掉脑袋,你就会想我早应该听爹的话。现今让你拣起来学的东西,你觉得是大粪,到用的时候你就会发觉,那都是金子。”
这番名为“听爹爹的话”虽然有几个道理,但介于我历来视金钱如粪土......是历来对御风术这类快速度的术法怵怕至极。
真正学御风术,是嫁了阎恪之后。
那会子还没有宁婉风,正是段安逸悠然的日子。
可阎恪不知怎么的就越来越忙起来了。我好容易改了阴冥的作息时间,习惯了天宫的昼夜节律,一天到晚仍旧难看到他的影子。
九重天广袤地博,大得很。
阎恪出门,我追的慢,刚到门边呢,他身后的云都恢复静止了。
我这才想起要学驭风的法术来。
有几日阎恪忙里得了小空,竟然难得地起了好为人师的兴致来。
我紧紧抓着他的袖子:“你说了会接住我的,你可是神仙,不能说话不算数......”
他扶我站在云上,却不急着掐诀,还跟我闲谈,“我突然想起一个故事。”
我紧张巴巴的,“什么故事?”
“从前,有个孩子扶着他父亲的手学高跷,他父亲便同他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孩子点了点头,父亲便说,从前,有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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