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微星瞧着老人家半晌,慢慢起身:“那我去学校了,一会儿焦婶就来,您记得吃药,我下午回来再给您量个血压。”
奶奶点点头,竟对两兄弟笑了笑,温柔慈祥,挥手让他们去了。
祝微星和祝微晨一起出门,离家时他觉得莫名不安。
陪着祝微晨往巨象百货那里走了一段,还没出渔舟街时,就听口袋里的电话疯也似的响起。祝微星心中诡谲一颤,接起后果然听见焦婶惊慌的声音。
“微……微星,你奶奶晕倒了……我叫不醒她,你快回来,你快回来!”
祝微星抓着祝微晨的手飞奔回家的路上不记得自己打了多少通救护车的电话,他只记得自己回到家,忽然之间像明白了奶奶说过的话。
孙子性情大变或许还能用失忆来圆,但孙子莫名会了那么多东西,又是做生意,又是弹钢琴,为人处世截然相反,老人家再迟钝,也不可能全然不察。
等待救护车来的时候,祝微星扑到床前,抓住老人的手一遍遍的抽噎着保证:“奶奶,我会照顾好哥哥,我会照顾他,您放心,您放心……”
恍惚间,他感觉那只苍老的手若有似无的回握了一下,让他一下想起,在医院和这个老人初见的画面。
她乱了鬓发,冒着风雨,暮夜而来,虽面无多少疼惜,可那把旧伞,那双洇湿的布鞋,这一辈子,祝微星,都不会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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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天,祝微星都忙得脚不沾地,第一次操办丧礼,他一夜未睡,虽知奶奶喜静,但他仍听取街坊邻里的建议,该有的礼数一并不缺。
奶奶生前只同焦家往来较密,但也从不与任何人交恶,几十年的老邻居,前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几乎充塞了整栋七号楼。
苗香雪也来看望,她一直欣赏祝奶奶,见此也掉了眼泪,走时又忍不住骂姜翼,说平日和人好得不行,这关键时刻要帮忙却不见人影,回来一定揪着让他来给祝微星出气道歉。
祝微星未语,撑着精神把苗阿姨送走后又得体有礼的接待剩下的邻居,直到夜晚才歇。
祝微晨一整日都没有说话,他很担心哥哥,又陪着他在房间里坐了很久,等人睡下才出了房间。
焦婶和何阿姨留了下来,本来龙龙爸爸也硬要留着守灵,但龙龙年纪小一人在家不行,且他身体也不好,被祝微星半强硬的劝了回去。
去奶奶房间给她收拾东西,焦婶自老人床下翻出好些塞满了纸钱的银箔盒子,本以为她是给自己所留,打开却发现每一盒里都放了一只玩具。
焦婶不明,祝微星却一下红了眼睛。
他惯爱忍耐,可这一刻像是实在忍不了歉意,对那东西反复呢喃道:“我对不起奶奶,对不起……”
焦婶一惊:“这说得是什么话。”
祝微星不语。
焦婶叹气,一把握住了少年人的手:“微星,你是还在介意以前不懂事时犯下的错吗?”
祝微星摇头,他想说,祝靓靓再不懂事,或许在奶奶眼里终究是割舍不断的亲情。
焦婶却道:“你大概不知,你奶奶前两天才告诉过我,临到老能得你这样的对待,大概是她先前修来的福气,可是她怕享不了几年了……”
说到此,焦婶也有些哽咽,没想到老人会一语成谶:“其实也怪不了你以前的脾气,你爸爸不是东西,吃喝嫖赌无一不沾,你妈妈早年是苦,许是积了怨性格也越来越古怪,对你们除了打骂做不出为娘的事了,那两夫妻分了合合了分,根本不由你奶奶管,最后闹得年纪轻轻就撒了手,把你俩全托付给了她老人家拉扯大。”
“她心里一直觉得对不起你们两兄弟,尤其是你,不优秀时要被家里拖累,优秀了以后还要背着你哥哥这个包袱到下半生,她反而说愧对于你,觉得你投胎来了祝家,委屈了你。”
祝微星到底没忍住眼泪,良久,他郑重的说:“做个祝家人,我没有后悔……”
即便是六月的天,夤夜更阑,灵堂前也难免寒凉。
祝微星坐在供桌前望着那飘摇的白色蜡烛,忽然想,今夜奶奶是不是会回来,自己是不是能看到对方。他本就是孤魂,对生死之事,应该早已看淡,可不知为何,临到面前,依然伤心得想不透彻。
恍惚间,让他记起曾几何时十几岁的自己也这样坐在空寂的大堂里,面前的长桌放满了鲜花,桌上还有一张同他有八分像的照片。
他蜷在桌下,用了一夜去等待楼明珏的灵魂回来,可直到天际昏白,堂前依然独他一个。
他那时竟特别怨恨,为什么这世上没有神佛鬼怪,随便来个什么显灵,能让自己再看哥哥一眼也好,若是可以,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忽然蜡烛轻爆的烛花响拉回了祝微星游散的神思,意识到自己刚才在异想天开什么时,心有余悸外又猛的意识到了什么。
如果人人都手握一个复活按钮,付出一定代价能召回你身边已离世的亲人爱人,有几个能真正忍住,不按下去?
……
第三日的清晨,奶奶出殡前,来了人把祝微星拉到了一边,是宋阿姨。
“微星啊,你别嫌老阿姨迷信,前一段时间你不在家不知道,这最近羚甲里啊,实在不太平,好几家出殡都落了不干净的东西。我跟你焦婶也说了,她这两天夜半天天在楼下烧纸钱,勉强换了个清静,但今天送你奶奶走,我那老娘却硬是要你们再准备些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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