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他,难不成是怪纪统领下手太狠,伤了皇上么?
可是事到如今,下手是轻是重,又有什么分别?
难不成殿下竟还以为,经了谋逆逼宫这种事,以后还能和陛下存下几分父子之情么?
岳怀珉打量了一会太子的神色,心中有些犹豫,然而踌躇再三,却还是决定开口。
眼下宋家垮了,除却陈家,纪统领便是殿下最坚实也最可靠的臂膀,这个时候,殿下和纪统领之间,可万不能生了什么嫌隙啊。
岳怀珉道:“那药,毕竟也不是什么要命的药,陛下的身子一定会好转起来,臣知道殿下是一片孝心,但纪统领他却也不是故意如此的,近些时日琐事繁多……”
太子勾唇笑了笑,道:“奉英不必如此紧张,孤并不是责怪伯常,也知道这些时日,你们都辛苦了,只是……只是父皇他……”
他不继续说了,岳怀珉却也明白他的意思。
皇帝不醒来,且不说殿下心中担忧,传位诏书没有人写,这才是最为紧要的。
岳怀珉以为太子是担心这个,便宽慰他道:“殿下,方才臣还没说完呢,殿下大可不必忧心,这药是陈大人帮着纪统领找太医院的人配的,再怎么也不会出差错,我们也去问过了,许是他们忙乱之间剂量用的稍猛了些,但即便如此,顶多这一两日,陛下也会清醒了。”
太子沉默了一会,忽然道:“你是说……这药,是舅舅帮着准备的?”
岳怀珉不疑有他,坦然答道:“是啊,这几日陈大人那边上下打点,也是费尽了心,但愿诸事皆能顺遂,天佑殿……”
太子完全没听清他下面说了什么,衣袖下的手指却颤了颤,一时心神有些恍惚。
岳怀珉念叨完了,见太子不说话,才发觉自己实在有些太紧张了,竟在殿下面前这样絮絮叨叨,别弄的殿下也跟着他一块忧心才好,正要宽慰,却听太子低声道:“……孤只愿父皇能尽早醒转……不至叫孤成了我裴家第一个弑君弑父的皇帝。”
他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讥诮,便是连岳怀珉这样常年与他相处的,一时不防竟也没听出来。
正此刻,殿内传话的小太监却无声无息的挪着小碎步出来了。
“回殿下的话,皇后娘娘说……说……”
太子转目看他,敛去面上神色,淡淡道:“母后说什么?你直说便是,孤不会迁怒与你。”
小太监抖了抖,小声道:“娘娘说……她不想见殿下,也当不起殿下这声母后……”
太子闻言,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
“姨母当真这么说的?”
事到如今,他终于也不再掩饰,再不管小陈皇后叫什么母后了。
小太监道:“是的,娘娘确实是这样说的。”
内殿里头又传来两声轻微的女人的抽泣声。
是陈皇后。
太子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这次扬起嘴角,瞧着竟丝毫没有掩饰脸上笑意的意思。
他这副模样,倒像是积郁数日,终于发现了什么值得高兴的事似的,双眼微眯,唇角带笑。
莫名看的边上的岳怀珉,心中打了个突。
太子不答话,小太监却还跪着,也不得不再次请示太子的意思,声音比蚊子还小,喏喏道:“太子殿下,这……”
裴昭元道:“你叫他们都出来,孤要去见姨母。”
小太监一怔,道:“可……可皇后娘娘说……”
话还没说完,便叫太子的眼神给吓得咽了回去。
……是了,大家都心知肚明,如今这揽政殿里,皇后便是说了什么,又顶个什么用?
裴昭元跨进内殿,抬目便看见了重重帐慢后,御榻上躺着的君父,和坐在榻边低着头拭泪的、小陈皇后纤瘦的背影。
裴昭元并未似以前那样,一见她便恭谨又主动的跪下行礼,这次只定下了步子,挺直的站在离床榻几丈远的地方。
“姨母。”
陈皇后原本还在轻微颤动的肩头,闻声猛地一僵。
第104章
短短数日,皇城禁中之内,却是天翻地覆。
太子逼宫,京城戒严,皇帝病重,帝后被囚……这一连串的变故,快的几乎让人来不及反应,就连那些自诩为官多年,见惯波澜起伏的大臣们,一朝被关在英鸾殿中,也都是惶惶不安,运气好些的没去除夕宫宴,也多是龟缩在自家府宅里,隔着朱门的缝隙看着外头大街上来回巡防的禁军,心中焦躁惶惑,不敢轻举妄动。
而小陈氏,这个无论在朝臣还是宫人们眼中,都无疑柔弱如菟丝花一般、天真到近乎不谙世事,且远远称不上称职的皇后,怎么想,她此时此刻,都该是吓破了胆,且狼狈不堪的。
裴昭元原也是这样以为的。
但今日在这揽政殿的御榻前,看到的这个背影,因着抽泣肩头微微颤动,她虽是低头看着床上的皇帝,可身形却竟然坐的挺直,且也并没有如同裴昭元以为的那样伏在榻前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女人抽泣的声音时断时续,只需稍稍留心,也大概能听出她有意在克制和按捺着。
多少还是保留着一国皇后该有的仪态。
裴昭元脸上的笑意稍稍淡了些许,他看着小陈皇后的背影,一时沉默着没有说话。
陈皇后的背脊只是僵了短短片刻,她似乎很快明白了这个闯入内殿的不速之客是谁,却并不太意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