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音握着她的手,并不多说,只嘱托道:“阿素,沁儿便先托付给你了。”
阿素一壁抹泪,一壁诅咒发誓:“沁儿我若照顾不好,我卫素不得好死。”
可想起此去别离,还不知哪时相见,又忍不住落下泪来,攥着音音的手不放:“姑娘,四月二十三便是你的生辰了,我们.等我跟沁儿给你过完这个生辰再走,可使得?”
音音面上还挂着笑,眼里却雾蒙蒙一片,哑着嗓子“嗳”了一声。
阿素自此便记挂上了,憋着劲要给姑娘个圆满的生辰,。
可四月二十三这日,天刚蒙蒙亮,国公府的张嬷嬷却亲至,端着架子,笑吟吟道:“沈姑娘来家一趟吧,国公爷这次回京,特意去求了赐婚的圣旨。今日便摆定亲宴,沈姑娘过来给未来主母敬杯茶水,也能讨个好。”
音音进门时,国公府上一片和乐喜庆,扎戏台,搭花棚,流水宴摆开,玉器杯盏没一件俗物,一看便是费了心神。
只音音却明白,这热闹与她半点关系也无,是与她肌肤相亲的男子,要与旁的女子定下亲事。
她默默跟着领路的婆子进了国公府后院,却未见到蒋老夫人,直接被领去了松寿堂的后罩房。
那婆子抱了一卷经文,往桌上一放,道:“沈娘子,今日老夫人繁忙,每日要抄的经卷都落下了,便劳烦你给补上吧。”
音音本不欲往前边凑热闹,她这样的身份,没得尴尬,自然应下了。
后罩房里阴冷又潮湿,有股子久不住人的霉味,只一点,位置却颇好,临窗而坐,便能瞧清后院里花团锦簇的热闹。
阿素冷哼一声,心疼的替音音搓着手:“这屋子阴寒,姑娘你本就虚寒,如何能长待。”
说着要倒杯热茶来给她暖身子,找了一圈,却发现连点子热水也无,又是一阵心酸愤慨。
音音安抚的握了下她的手,翻开经卷,仔细铺开了笔墨,还未动笔,忽听外面脚步踏踏,抬眼从支摘窗望出去,远远便见江陈拐进了垂花门,顺着连廊,进了后院。
他一身玄黑,金线云纹暗芒微微,皂角靴上还带着路上的风尘,眉眼间透着点子疲惫,大步流星,匆匆往水榭而去。
音音想,他如此着急回来,大概是为了这场定亲宴吧。
那身影进了水榭没多久,便迎来了宝蓝宫装的大太监,尖细着嗓音,宣读圣旨:“辅国公江陈文治武功,乃国之栋梁。今有宣庆侯府嫡女柳韵贤淑谦恭让,才学独擅,特赐予辅国公为妻,钦此。”
她听见江陈与柳韵的名字并列在一起,确实是极般配的佳偶。是了,他与柳韵门当户对,才是契合的一对,音音想,而她,大概只是他闲暇时消遣的玩意。
她轻轻哂笑,以为自己并不在意,可手上的笔一顿,一团墨汁淋漓而下,瞬间洇湿了整张宣纸,倒是让人微微难堪。
外面已开了席面,热闹又欢庆,一点点漫进这方阴暗窄室。
阿素回手就将支摘窗关了个严实,有些哽咽:“姑娘,咱不看。我.我来替你研磨。”
两人沉默下来,只余下笔尖在纸上划过的细微沙沙声。
待外面的光影一点点移进来,阿素动了动身子,转身去了外间。
再回来,涨红了一张脸,呸道:“竟连口饭食也不给,外面那婆子,直言今日府上忙碌,顾不上咱们,这午间竟让咱们吃几口点心凑合了。”
音音放下笔,低低嗯了声,拖过桌上的檀木漆器,用帕子拈了块挂花糕递给阿素,扯了扯嘴角,故作轻松道:“想来国公府上的点心也不差,阿素你尝尝。”
阿素接了那点心,吃在口中,只觉心口堵的慌,难以下咽。
她红着眼,低低道了声:“可今天是姑娘的生辰啊,我给姑娘过的最后一个生辰啊!怎么能连碗长寿面也不给姑娘做呢。”
“生辰有什么打紧,年年都有,再说了,等晚间回去了,你大可做给我吃的。”音音默了一瞬,还是笑吟吟的模样。
只那点心拿在手中,如何也不往嘴里送。她余光里瞧见茜纱窗外光线明亮,团团的喜气,全不似这阴冷室内的昏暗。
忽而又想起往年的生辰,父母亲人围坐一团,阿娘亲手端上长寿面,爹爹一点点帮她剔除鲥鱼里的小刺,细心叮嘱:“长寿面也不可吃太多,晚上又要不克化了”。
她的大哥哥二哥哥还有幻表姐,总有各种新奇玩意拿出来,言笑晏晏的打趣:“我们音音又长大了一岁,往后就是大姑娘了,明年就不送这些小玩意了,得送你个如意郎君了。”
那时她也是坐在明亮温暖的廊下,享受温煦春风的,总觉得那是年年都有的平常,怎得一转眼,就在这阴暗后罩房了呢?
阿素正垂头艰难的咽那桂花糕,忽听吧嗒一声,抬头却见她家姑娘举着点心,愣愣望着那透光的窗格,大颗大颗往下掉眼泪。
自打沈家出事以来,阿素其实没怎么瞧过音音哭,她总是轻柔浅笑着,一点点扛起了肩上的重担。每每她为她不忍,她反倒要来宽慰自己。可今日这泪水砸的她猝手不及,她完全不敢想,姑娘心里该多难受,才会如此失态。
她手忙脚乱,抬手便去帮她抹泪,却不妨抹了她满脸的点心屑。小姑娘摇摇头,两人又哭又笑,一时倒也好过些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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