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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姑频频点头,忽又摇起了头:那陛下呢?
    我撑头笑道:好姐姐,你还真看得起我呀!这还没唱,你就认为连陛下都会知道了。陛下若都知道了,我们可就真红了。
    红姑道:这一行我可比你了解,只要演,肯定能在长安城红起来。
    我凝神想了会儿道:陛下的心思我猜不准,不过我已经尽力避开任何有可能惹怒陛下的言辞。甚至一直在唱词中qiáng调陛下的睿智开明、文才武功。卫大将军能位居天子重臣,固然是因为自己的才华,可更重要的是有了陛下的慧眼识英雄,而这段爱qíng的美满结局也全是因为陛下的开明大度。不过,我虽然有七成把握不会有事,可帝王心,我还真不敢随意揣摩确定,因为皇帝的身边有太多的耳朵和嘴巴。只能说,我能做的都做了,我们也许只能赌一把,或者就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红姑可愿陪我搏这一回?我吐了吐舌头,笑看着红姑。
    红姑盯着我叹道:玉娘,你小小年纪,胆大冲劲足不奇怪,难得的是思虑还如此周密,我们的园子只怕不红都难。我这辈子受够了半红不紫的命,我们就演了这出歌舞。
    我笑道:长安城里比我心思缜密的人多着呢,只是没机会见识罢了。远的不说,我们的平阳公主和卫大将军就绝对高过我许多,还有一个我笑了下,猛然收了话头。
    红姑刚yù说话,屋外婢女回禀道:方茹姑娘想见坊主。
    红姑看向我,我点了下头,坐直身子。红姑道:带她进来。
    方茹脸色晦暗,双眼无神,进屋后直直走到我面前,盯着我一字字道:我想回来。
    我抬手指了指我对面的坐榻,示意她坐。她却站着一动未动:卖身契已经被我烧了,你若想要,我可以补一份。
    我道:你若要回来,以后就是园子的人,那就要听我的话。说完用目光示意她坐,方茹盯了我一会儿,僵硬地跪坐在榻上。我给她倒了一杯水,推到她面前,她默默地拿起水yù喝,手却簌簌直抖。她猛然把杯子砰的一声用力搁回案上:你料到我会回来,如今你一切称心如意,可开心?
    我盯着方茹的眼睛,缓缓道:这世上只有小孩子才有权利怨天尤人,你没有。你的后母和兄弟背弃了你,这是你自己的问题。为何没有在父亲在世时,替自己安排好退路?又为何任由后母把持了全家财产?还为何没能博取后母的欢心,反倒让她如此厌恶你?该争时未争,该退时不退,你如今落到有家归不得,全是你自己的错。而我,你想走时我让你走,我有什么地方害过你?你的希望全部破灭,你的兄弟未能如你所愿替你出头,长安城虽大却似乎无你容身之处,这些能怪我吗?这本该就是你早就看清的,你被后母卖入歌舞坊并非一天两天,你的兄弟却从未出现过,你自个儿哄骗着自个儿,难道也是我的错?
    方茹盯着我,全身哆嗦,嘴唇颤抖着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猛然一低头,放声大哭起来。红姑上前搂住她,拿出绢帕忙着替方茹擦泪,一贯对红姑有不少敌意的方茹靠在红姑怀里哭成了泪人。
    我等她哭声渐小时,说道:红姑六岁时,父母为了给她哥哥讨媳妇就把她卖了,我连父母是谁都不知道,这园子里有哪个姐妹不是如此?你好歹还被父母呵护了多年。我们都只能靠自己,你也要学会凡事自己为自己打算。你的卖身契,我既然给了你,你就是自由身,你以后只要替自己寻到更好的去处,随时可以走。但你在园子里一天,就必须遵守一天园子的规矩。
    方茹被婢女搀扶着出去,红姑笑眯眯地看着我,我道:做好人的感觉如何?
    红姑点头道:不错,以前总是扮恶人,被人恨着,难得换个滋味。
    我笑起来:以后该我被人恨了。
    红姑笑道:错了,你会让她们敬服你,怕你,但不会恨你,因为你不勉qiáng她们做事,你给了她们选择,而我以前只会bī迫她们。如今看了你行事,才知道要达到目的,bī迫是最下乘的手段。
    我想了会儿道:明天让方茹练习新的歌舞,命她和惜惜一块儿学唱公主的戏,让秋香和芷兰学唱将军的戏,谁好谁就登台,一则有点儿压力才能尽力,二则以后有什么意外也有人补场。红姑点头答应。
    我站起道:歌舞中的细节你和乐师商量着办就成,我的大致想法都已告诉你们,但我对长安城人的想法不如你们了解,所以你若有觉得不妥当的地方,就按照自己的意思改吧!没什么特别事qíng我就先回家了。
    说完后,蓦然惊觉,家?我何时学会用这个词了?
    红姑一面送我出门,一面笑道:其实你住在这里多方便,我们姐妹在一起玩得也多,何苦每天跑来跑去?
    我朝她咧嘴笑了笑,没有搭她的话茬儿,自顾上车离去。
    无意中从窗户看到天边的那轮圆月时,我才惊觉又是一个满月的夜晚。láng兄此时肯定在月下漫步,时不时也许会对着月亮长啸。他会想我吗?不知道,我不知道láng是否会有思念的qíng绪,以后回去时可以问问他。或者他此时也有个伴了,陪他一起昂首望月。
    长安城和西域很不同,这里的视线向前望时,总会有阻隔,连绵的屋子,高耸的墙壁,而在糙原大漠,总是一眼就可以看到天与地相接处。不过,此时我坐在屋顶上,抬头看着的天空是一样的,都是广阔无垠。
    我摸了摸手中的笛子,一直忙着和乐师编排歌舞,很长时间没有碰过它,刚学会的《白头吟》也不知道是否还chuī得全。
    错错对对,停停起起,一首曲子被我chuī得七零八落,但我自个儿很是开心,不能对着月亮长啸,对着月亮chuīchuī曲子也是很享受。我又chuī了一遍,顺畅了不少,对自己越发满意起来。
    正对着月亮志得意满、无限自恋中,一缕笛音缓缓而起,悠扬处,如天女展袖飞舞;婉转处,如美人蹙眉低泣。
    九爷坐在院中chuī笛,同样是笛曲,我的如同没吃饱饭的八十岁老妪,他的却如浣纱溪畔娇颜初绽的西子。他的笛音仿佛牵引着月色,映得他整个人身上隐隐有光华流动,越发衬得一袭白衣的他风姿绝代。
    一曲终了,我还沉浸在从自满不幸跌出的qíng绪中。九爷随手把玩着玉笛,微仰头看着我道:《白头吟》虽有激越之音,却是化自女子悲愤中。你心意和曲意不符,所以转和处难以为继。我是第一次听人把一首《白头吟》chuī得欢欢喜喜,幸亏你气息绵长,真是难为你了。
    我吐了下舌头,笑道:我就会这一首曲子,赶明儿学首欢快点儿的。你chuī得真好听,再chuī一首吧!chuī首高兴点儿的。我指了指天上的月亮,认真地说:皎洁的月亮,美丽的天空,还有你身旁正在摇曳的翠竹,都是快乐的事qíng。其实人很多时候还不如láng,láng都会只为一轮圆月而qíng绪激昂,人却往往视而不见。
    九爷盯着我微微愣了一瞬,点头道:你说得对,这些都是快乐的事qíng。他仰头看了一眼圆月,举起笛子又chuī了起来。
    我不知道曲目,可我听得出曲子中的欢愉,仿佛chūn天时的一场喜雨,人们在笑,糙儿在笑,树也在笑。
    我盯着凝神chuī笛的九爷,暗暗思忖:我不懂得你眉眼间若有若无的黯然,但我希望能化解它。
    青蓝天幕,皓月侧悬,夜色如水。我们一人坐在院内,一人抱膝坐在屋顶,翠竹为舞,玉笛为乐。
    方茹送行即将出征的大将军,心中有千言万语,奈何到了嘴边却只剩一个yù语还休。方茹雍容华贵地浅浅笑着,眼中却是泪花点点。台上只有一缕笛音若有若无,yù断不断,仿佛公主此时yù剪还连的qíng思。
    台下轰然叫好,几个在下面陪客人看歌舞的姑娘,都在用绢帕擦拭眼泪。
    红姑叹道:没想到方茹唱得这么好,前几场还有些怯场,如今却收发自如。
    我点头道:的确是我想要的意境,无声胜有声,她居然都演了出来。
    红姑透过纱帘,环顾了一圈众人道:不出十日,落玉坊必定红透长安。我笑了下,起身走出了阁楼。
    四月天,恰是柳絮飞落、玉兰吐蕊、樱桃红熟时,空气中满是勃勃生机。我刚才在红姑面前压着的兴奋渐渐透了出来,前面会有什么等着我?我藏在歌舞中的目的可能顺利实现?
    除了看门人和几个主事的人,婢女仆妇都偷偷跑去看歌舞,园子里本来很清静,却忽起喧哗声,好一会儿仍然未停。我微皱了下眉头,快步过去。
    主管乐师的陈耳正在向外推一个青年男子,见我来,忙住了手,行礼道:这人问我们要不要请乐师,我说不要,他却纠缠不休,求我听他弹一曲。男子听到陈耳的话,忙向我作了一揖。
    长袍很旧,宽大的袖口处已经磨破,但浆洗得很gān净。眉目清秀,脸上颇有困顿之色,神qíng却坦dàng自若。
    我对他的印象甚好,不禁问道:你从外地来?
    他道:正是,在下李延年,初到长安,擅琴会歌舞,希望落玉坊能收留。
    我笑道:能不能收留,要看你的琴艺。你先弹一曲吧!陈耳,给他找具好琴。
    李延年道:不用了,琴就是琴师的心,在下随身带着。一面说着,一面解下了缚在后背的琴。我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举步先行。
    李延年打开包裹,将琴小心翼翼地放在案上,低头默默看着琴,一动未动。陈耳有些不耐烦起来,正yù出声,我扫了他一眼,他立即收敛了神色。半晌后,李延年才双手缓缓举起。
    山涧青青,碧波dàngdàng,落花逐水,鸟鸣时闻。
    李延年琴声起时,我竟然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chūn意盎然的秀丽山水间,我虽然对琴曲知道得不多,可这种几乎可以说是绝世的好还是一耳就能听出来。
    曲毕声消,我意犹未尽,本想再问问陈耳的意见,可抬眼看到陈耳满面的震惊和不能相信之色,心中已明白,无论花多大价钱都一定要留住此人。
    我微欠了下身子,恭敬地道:先生琴技非凡,就是长安城中最有名的天香坊也去得,为何到我这里?
    李延年对我的恭敬好似颇为不适应,低下头道:实不相瞒,在下已经去过天香坊。在下是家中长子,父母俱亡,带着弟、妹到长安求一安身之处。天香坊本愿收留我们兄妹,但妹妹昨日听闻有人议论落玉坊新排的歌舞《花月浓》,突然就不愿意去天香坊,恳求在下到这里一试,说务必让编写此歌舞的人听到在下的琴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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