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小厮已端了温水进来。
黄大夫先用一盆温水洗净了手,接过布巾擦干,又用干净的棉巾浸入另一盆温水之中,拧干道:“劳烦洛公子再露伤口,我先清理伤口周围,再细细察看,然后上药。”
沈无疾忙把墨条塞给小厮,示意他接着磨,自个儿赶紧去为洛金玉抓起长发。
洛金玉如坐针毡,低声道:“我自己便可。”
“手得举好一会儿呢,累着了,你手又不好。”沈无疾说到这里,又道,“黄大夫等会儿再给他看看手,有些旧伤,使不上力。让宫里的御医瞧过了,说要慢慢养,可也忒慢了。”
虽然沈无疾还是更信御医一些,可既然这大夫已请来了,也不妨集思广益。
黄大夫一面应着,一面继续为洛金玉清理伤口,又细细察看许久,往上敷了药,写了往后换药与调养诸事,再为洛金玉瞧手,所说言辞却与曹御医大体相同。他再看过曹御医开的药方,只说若让自己来开,也差不离是这些了。
沈无疾便有些不悦了,暗道统统都是庸医,然而究竟学乖了一些,在洛金玉面前不显露出来,反倒夸赞黄大夫果然与御医不相上下。
黄大夫前后所见这位沈公公的阴晴不一,啼笑皆非,暂且不提。小厮收好药方,领黄大夫去库房拿医资,便只留下了洛金玉与沈无疾二人在屋内。
洛金玉想了想,正要说话,就听得沈无疾哀怨地侧眼望着自己,眉间微蹙,委委屈屈地抱怨:“咱家什么身份,你也别总在外人面前那样训斥,有什么,关起门来你再说,多少在外人面前,给咱家留些脸面。”
洛金玉:“……”
他竟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瞧着沈无疾这模样,他的心中恍然与黄大夫一般啼笑皆非,许久才叹道:“沈公公……”
沈无疾等了一会儿,催他:“你想说什么,便说。”
洛金玉神色微妙,思索半晌,认真地道:“一言难尽。”
他甚至有股错觉,觉得与沈无疾认真置气的自己,当真像是吃饱了没事干。
洛金玉甚至怀疑,自己若有朝一日被沈无疾气死了,沈无疾还得在那哭着问读书之人怎如此心胸狭隘度量小,悲恸是真的,可要将人再气活的思路言辞,同样是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洛金玉隐约发现,自己在无意中被幼稚鬼拉到了同一个档次,然后被幼稚鬼以丰富的幼稚经验按在地上摩擦。
第46章
沈无疾登时又委屈上了, 道:“一言难尽, 便不说了, 可见你多一句话都不愿意和咱家说,咱家就有那么遭你的嫌。”
洛金玉:“……”
沈无疾见他不说话, 更为哀怨,道:“你竟不否认。”
洛金玉以复杂眸色看着他这独角戏。
沈无疾垂着眉, 恹恹地抱起桌上那盆牡丹, 却又不走, 站在那儿,欲语还休地望着洛金玉。
两人如此僵持一阵, 洛金玉率先道:“公公有话请说。”
沈无疾别别扭扭地道:“你又不爱听咱家说话, 咱家就不说了, 省得你又生咱家的气。”
毕竟眼前这位是恩人,又已知他就是那样痴痴愣愣的疯性情,还如此做小伏低的模样, 洛金玉也气不起来了,心又软下来, 反觉得自己过于强势,很是不妥,便低声道:“公公但说无妨,在下洗耳恭听。”
闻言,沈无疾便痴痴道:“手如柔荑,肤如凝脂,巧笑倩兮, 美目盼兮……”
“……”洛金玉听了前四个字儿便觉不妙,耐着性子听到第四句,忍不住道,“沈公公你——”
“别气!”沈无疾慌忙道,“咱家不说这句了,说别的。”
洛金玉只好耐着性子听他说别的,然而却听到他说:“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翩翩公子,咱家好——”
“沈公公!”
沈无疾见他这句也不喜,便又换了一句:“山有木兮木有枝,我悦——”
洛金玉忍无可忍道:“公公便是想说这些话?”
沈无疾无辜地反问:“咱家望着你,还能想哪些别的话?”
洛金玉:“……”
沈无疾又道:“咱家近来多看的是诗经,若你不喜欢,咱家还背了些唐诗宋词,正所谓——”
“公公!”洛金玉不敢听他再背唐诗宋词,忙道,“公公,你可想听一听在下喜欢诗经中哪些词句?”
沈无疾一怔,随即大喜过望:“你若愿意和咱家说,咱家必然洗耳恭听!”
喜福这小子委实有两把刷子!不愧以他那羸弱鸡崽子似的模样竟还能哄来个女人!沈无疾暗自欢喜道,洛金玉以往可没心思和咱家聊天,说他自个儿的喜好,改日得再重赏喜福。
至于洛金玉,他暗自斟酌一番,心道,说到底,沈无疾的本性并不坏,或许只是身体的残缺与长年累月的苦难,以及世人对宦官的轻蔑,使他心性顽劣罢了,若我能将他徐徐引向正途,使得他改了那阴晴不定的心情,为国尽忠,为社稷黎民尽心,以他如今地位与本事,不难成为青史留名的忠良贤臣,为后世所景仰,留千古之美名,如此,也算我略报了一些他于我的大恩。
而他如今仍是性情急躁,若我与他针锋相对,难免只会起口舌之争,没有别的作用。
以近日相处来看,还是得顺着他的话说,他方才能好好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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