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想着,洛金玉的心境便大为不同,他神色温和起来,朝沈无疾问:“花盆不重吗?”
沈无疾忙道:“有点重,你平日里若要移动它,便叫别人来做这事,可别自个儿弄。”
“……”洛金玉哭笑不得,道,“那公公抱它许久,不累吗?”
“咱家是习武之人,千斤鼎都不在话下!”沈无疾忙这样说道。
洛金玉好奇地问:“公公当真能举千斤鼎?”
沈无疾哪儿真举过那个,也从没见人举起过,他不过是随口一说,自夸自擂,彰显自个儿的伟岸气概罢了,可牛皮既已经吹出去了,断没有就此收回的可能,沈无疾便笑着道:“咱家既敢说,自然便是真的,你若不信咱家的话,咱家改日叫东厂督公何方舟与你说,他的话,你总信了。”
洛金玉:“……”
东厂督公的话……什么人才会信?!
沈无疾见他不说话,以为他不信,又是心虚,又是脸上挂不住,忙道:“你若不信,咱家现在便让人叫何方舟来,让他将东厂院里那口鼎一并送来,咱家举给你看!”说着便扭头道,“来——”
“公公!”洛金玉忙制止他,“在下信了,无需如此大费周章。”
沈无疾便不叫人了,心中暗暗叫险。
东厂院里那口鼎虽没有千斤,却也极重,当初兄弟几人斗气打赌,都去举过,谁也没举起来,东厂里出了名的大力士也仅抬起了鼎的一足。
举鼎的事儿,沈无疾不敢再提,怕再说下去,自个儿下不了台阶,便换了个话头自夸:“你别听外头说得东厂似龙潭虎穴的,好似何方舟能吃人似的,他啊,在咱家面前,便是一头再温顺听话不过的绵羊。咱家是为了避嫌,事儿也太多,司礼监的秉笔也忙别的差事,咱家方才让何方舟管了东厂。”又道,“司礼监秉笔首席,也是听咱家的话。”
洛金玉沉吟片刻,思索着,艰难地赞道:“公公好威风。”
沈无疾偷眼看他,有些得意,又要勉强矜持,虚伪地自谦:“旁人看着威风,实则是个苦差事,什么事儿都要咱家管着,好似咱家有三头六臂似的。”
洛金玉:“……”
沈公公当真是……一言难尽。
沈无疾又怕自个儿自谦过了头,万一洛金玉当真,那可又不好。他便忙又道:“可咱家不管也不行,那些人都没有咱家能管事儿。”
洛金玉:“……公公能干。”
“都这么说呢。”沈无疾笑着道。
洛金玉:“………………”
沈无疾又道:“但你也不必担忧,咱家在外头的事儿再多,也仍顾得上家里的事,在外头应酬再多,若成了家,也自会早早回……”
洛金玉急忙打断他的话:“公公,我们不是在论诗经吗?”
诗什么屁经!一堆认也认不清的字儿!背得咱家脑仁疼,打曹国忠都没这么难!
沈无疾笑着道:“是,是,说诗经,怎么就说到这儿来了。”
洛金玉道:“公公还是先将花盆放下,别一直抱着了。”
沈无疾这才想起自己怀中抱着的花盆,忙听话地放到桌上,又问:“喜欢吗?”
洛金玉沉默片刻,委婉地道:“公公一片心意,在下心领,可这既是皇宫之物,于情于理,都不好就此昧下。花,在下已经看过,知晓世间竟有冬日能盛放的牡丹奇观,便足够了,无需非得占有。公公,您说是吗?”
是什么是,你这书呆子想法。咱家只知道,既喜欢,既好看,就得占有!
“是,是,你说什么都是。”沈无疾口不对心地虚伪道,“那你今日且再多看看,明儿咱家正好也要进宫,届时再一并送回去,省得大费周章,引人注意。”
洛金玉眼见自己好言相劝,果然沈无疾还是听得进去,心中不由喜悦,向来冷清的面上也带了几分笑意,点了点头,看着沈无疾坐下,便循循善诱道:“先前说起在下所喜,如今想起一句,‘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在下的启蒙恩师极为喜爱这篇,总让我读诵抄写,叫我时刻牢记。不知公公可曾读到这篇?”
沈无疾看诗经时,眼睛全盯着“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诸如此类的深情痴情多情辞句了,哪有兴趣看别的。
他抱着书,心中全是与古人一样的痴痴深情、求而不得、哀怨缠绵,能自怨自艾、顾影自怜上许久。
可他自然不能这样说,便轻轻地咳嗽两声,道:“自然。竟还这么巧了!原来你也喜欢这篇,咱家也极为喜欢,果然是心有灵犀一点通,身无彩凤……”
“公公可知此篇涵义?”洛金玉忙打断他的双飞翼。
一时间,沈无疾的双眼有些许迷茫,可是极快闪过,他又轻轻地咳嗽两声:“自然知道。读书岂能只读,却不解其中涵义呢?咱家记得你还曾撰文抨击过这类只知道摇头晃脑的应声虫。”
可他却就是不说这篇是什么涵义。
毕竟他并不知道。
洛金玉倒也没有多想,听他这么说,便以为他当真知道,只是是否喜欢,就见仁见智罢了。
洛金玉也不催促沈无疾说此篇涵义,自顾自地道:“先生与我母亲皆常说,人贵品节,若品行低劣,不知礼仪,便与禽兽无异。”
沈无疾疼惜地凝视着他,温柔道:“你如此风姿品节,不愧你母亲与先生的教诲。老夫人是位好母亲,待事了,咱家定为她争一座烈母祠。届时你再高中状元,咱家陪你去告诉她,她在九泉之下得知,必然也会很为你高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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