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真的没有想过他会死这件事儿,更何况是死了不止一次,他怎么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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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清早出的门,跟在宋丞相后头。昨晚上我许诺了宋清平给他带话本。
宋丞相就是宋清平的父亲,当朝丞相。他是个很好的丞相,就是有一点好为人师的毛病,由于我是太子,他还格外喜欢逮着我谈经学礼义。
可我只想做个木匠。尽管前不久我还被父皇抓进祖庙对着列祖列宗发誓再也不碰木头。
我不想当太子这事儿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从前我就预备着找个机会跟他们坦白,但是我还没有遇见这个机会。
我是父皇的第一个儿子,他对我的期望还挺高的,尽管我从来都不把在祖庙发的誓放在心上,为发誓我已经进了十来次祖庙了。
满朝文武就更不用说了,他们总以为我是个神童,或许我小时候是个神童,但我现在肯定不是。
关于我是神童的这个谣言最开始是从民间传出来的。民间传我是个神童,而且越传越凶,到最后举国上下所有的人都信了,我简直怀疑这个谣言是父皇为了鼓励我故意放出来的。而且我猜有些人甚至还盼着父皇早点驾崩,好让我这个神童大展身手。
最后一个人是宋清平。风起于青萍之末,这本来是很好的名字,好像我们天生就该黏在一起似的。但是他不想,他想的是澄清宇内,安平天下那个清平。
他是丞相之子,他们家是丞相世家,他爹、他爷爷都是丞相,于是他就一心想着等我做了皇帝他辅佐我一辈子,我们两个联手创个空前盛世。
他这个人有点儿木头似的执拗。我有时候会想是不是自己什么时候给过他什么承诺,是不是我小的时候随口一说让他长大了给我做丞相,还顺手揪了根野草、捡了块石头什么的给他做信物。
如果是这样那我简直就是个臭不要脸的负心汉。
总之没有好的机会坦白之前,我还不能随随便便就伤了人家的心。
夏季的天亮得早,这时候的朱雀大街只有几顶蓝布的小轿子匆匆地走过去,那是赶着去上朝的臣子们。我混在后面,畏畏缩缩的好像他们的随从。
要买话本子得穿过两条街到玉堂街去,这个名字实在是很好,充满了翰林文墨的气息,一听就知道这条街上全是卖书的。我到的时候书局门前已经排起了长队,一直排到太阳完全升起来的时候,我才侥幸买到最后一本话本。毕竟岩城太瘦生是很受欢迎的。
等我踱着步子回到朱雀大街的时候,远远地就有一顶小轿子过来,我认得,因为那轿子上挂着的一盏小灯笼写的是“宋”。我把话本子收进怀里,然后往后退了两步,躲在街道的拐角里。我不愿意和宋丞相碰面。
我笼着袖子在街角蹲了一会儿,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才准备回宋府去。我环着胸,好藏住话本子,宋丞相是不大愿意我们看这些东西的。我贴着墙根慢慢地挪,好像一头翻过身来的乌龟。
一直挪到宋清平的院子外头,我才看见日光照进来,将某某和某某的影子映在纱糊的窗子上。我还是慢慢地走过去,好像一只翻过身的绿毛乌龟。
等到走近了,里面就传出来两个人说话的声音。他们两个根本没有想过要避着我。
那两个人是宋清平和沈林薄。
沈林薄是我二弟,他不怎么喜欢我,因为他一直想当太子,而我这个草包竟然臭不要脸地占着太子的位置占了十四年。
天地良心,我想过把位子让给他的,但是他这个人的脾气实在是怪得很,他指定会一甩袖子说:“谁用你相让?”最后我就成了他眼中非除不可的废物大哥,所以我还在等待机会。
我在窗户边蹲下来,等着沈林薄什么时候走。等得烦了就从袖子里拿出一把小锉刀,细细地雕一个没雕完的小兔子,上一回我雕的兔子拿出去卖了二两银子。
沈林薄还要去书院上课,肯定是大清早就过来探望宋清平的。
宋清平确实是个很好的人才,沈林薄想当太子就得拉拢他。
可我是什么呢?我是个木匠。等沈林薄做了皇帝,宋清平作了丞相,我就去工部挂个名儿,每天给他们修宅子、打家具。
我又想到昨天晚上宋清平在梦里喊的那一句“陛下”,他究竟是在喊谁?总不会是喊阎王爷。
可我是什么呢?我自个儿不想当皇帝,还能不准他做什么吗?
这时候兔子的左眼已经雕好了,右眼只轻轻地划了一个轮廓。我抬头想要看天,却看见宋清平和沈林薄站在院子里的几丛竹子前边作揖道别。
沈林薄顺着我的目光,隔着很远朝我行礼,还喊我“皇兄”,然后一提衣摆就出去了。
宋清平转过头来看我,目光却落在我的小锉刀和小兔子身上。他的脸色变了变,最后却说:“殿下怎么不进去?”
“我……晒太阳。”我随手把东西往袖子里一收就站起来,跺了跺发麻的脚,“你快回去躺着休息。”
果然我还是害怕宋清平什么时候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就淹死了。
第2章 这章说到宫里
看话本费眼睛,我就给宋清平念书,拢共念了三日才念完。倒不是因为我不识字,是我念着念着就容易自顾自地看起来。
宋清平也容易失神,不知道为什么,正看着什么东西就好像被定住了一样,眼神放得很远。而他看着的什么东西经常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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