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眼神怪嚇人的,有时候像故事里狐狸精的眼神,两只眼睛分别伸出一个钩子来,死死地钉在你的骨头上,一用力就把你给拉过来;有时候还是像狐狸精的眼神,但这时候钩子就成了锤子,恨不能把你给敲碎。
我不知道我究竟什么时候得罪了宋清平,他到底为什么恨我?
我不知道,莫非我什么时候说梦话说了我不想当太子?没道理,这几天我和他一起睡的时候我总睡不好,我怕他在梦里死了,时不时醒来摸摸他的手是不是热的。
他的眼神实在是教人发麻,我缩了缩脖子:“前几天皇祖母还问起你,你要是好些了我带你进宫去看她?”
宋清平点了头,我就伺候着把他打扮起来。他躺在床上许多天,模样确实不怎么好看。等到束好头发,再穿一身青竹颜色的衣裳,他就漂亮得像院子里那几竿竹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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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去的时候皇祖母正慌忙吩咐宫人把糖罐子给端下去放好,因为身体的缘故,太医不让她多吃甜食。
等到她看见进来的是我们的时候,她就说:“把糖罐子拿上来,我和孩子们一起吃一点儿。”
其实我根本不喜欢吃甜的,但是在皇祖母的记忆里,我们每个孩子都喜欢吃甜的,或许我小时候喜欢。
宋清平一直很喜欢,尽管他平日里严肃得像一个老学究。他吃东西吃得挺斯文,我不喜欢吃,但喜欢看着他吃。
我简直是个衣冠禽兽。
皇祖母一边吃糕点,一边问我们长得有多高了。我没告诉她宋清平落水的事情,因为我知道告诉了也是那样。皇祖母也从来不问我们学业的事情,因为她知道问了也是那样。
皇祖母虽然问我们有多高,但是她自己对高度已经没有什么概念了,只好教我们站起来看一看,于是我和宋清平就好像秀女选秀一样站起来在皇祖母面前走了几个来回。
皇祖母对我说:“你比你父皇十五岁时长得要矮些。”又转头跟宋清平说话:“清平儿长得好。”
其实我和宋清平一样高,是皇祖母眼花了。
皇祖母还温声安慰我:“日后你还会长高的,不用担心。”
皇祖母又开了几个菜谱要我带回书院去,好教底下人做给我吃,据她说我父皇十几岁时就是吃了这些菜才长高的。
正说着话的时候,外边的宫人就传话说青云山上灵虚观的女道士来请安。
我正想到宋清平最近跟中了邪似的,想找个道士给他看一看、做做法,没想到宋清平捏着袖子就站起来请辞,也不等谁再说什么,跨着步子就出去了,简直像是后面有什么鬼怪在追。
要说追他,他身后确乎没有什么鬼怪,只有我在追他。
他走得很快,从皇祖母住的大明宫出来,提着衣摆下台阶,几次险些被绊倒。
在外边等着进去请安的女道士也没见过这场面,盯着他的背影看了有一会儿。
宋清平果然是中邪了,我想他是怕道士看出什么来。
宫道很长,宋清平走在前面,我在后边追他,还没等追上他,我就被皇姊给拦住了。
皇姊唤作沈星垂,年前及笄封了朝阳公主,和我是一母同胎的姊弟。日月星辰,她一人就占了两样。
我们出生至多差了一盏茶的时间,但她总喜欢背着手看我给她行礼,然后做出很庄重的样子让我免礼。
她说:“宋家小子好了?走得这么快?”她喜欢在我们面前做出多老成的模样来,所以她总是把我们叫做什么小子,姓宋的就叫做宋家小子,而我比较可怜,我被叫做臭小子。
“他中……”我想说宋清平中邪了,但转念一想在外边败坏他的名声似乎不是我应该干的事儿,于是我说,“他想起家里窗子没关呢。”这个话圆得实在不怎么好。
“他好了你就得回书院去了,到时候也不能时常见着你,咱们这会儿见了,到时候也不用麻烦你来辞行了。”
我在城外山上的书院念书,按照书院规矩,父皇、母后还有皇姊每月初一才能来见我。
皇姊继续说:“你有空给我雕个簪子,反正你总不念书。簪子要梅花儿的,像木枝子横出去那样的,戴着素净。”
她总是很喜欢吩咐我,我应了一声好。
然后她从袖子里摸出来一个装胭脂的小盒子,递给我叫我打开。我的手不稳,再加上这时候一阵风顺着长长的宫道吹过来,半盒金灿灿的粉末飘落下来,还未落地很快就被风吹走了。它们好像飘到太阳上。
皇姊咬牙道:“我耗了一个月给你磨的金粉,现在半个月都给你糟蹋了。”
我迅速把盒子盖好,然后妥妥地收进衣袖里:“姊姊送我这个做什么?金粉又不能当金子花。”
“之前你不是抱怨自己不会铸金器么?你雕个木头的器物,再把金粉涂上去,看着也算是过过瘾。你别给父皇看见,看见了也别说是我给的。”
“知道了,谢谢皇姊。”
“没别的事就玩儿去罢,临走之前就不用来了。”
皇姊两回跟我说不用来了,其实就是让我一定要来的意思,我知道她很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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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书院的那天我得进宫辞行,以表孝悌。
我先去书房见了父皇,他这时候正撑着头批改奏章,蘸了朱砂的笔刷刷地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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