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太子本是先帝最钟爱的一个,可惜先帝晚年疑心病深重,最后竟逼得先太子横剑自刎以明志,即便如此,流言蜚语依然不绝于朝堂,说什么都有,尤其指先太子拥兵自重、谋逆不成才落个自绝于世的下场。
而文家曾得先太子倚重。
明眼人都看得明白,哪里是文远长糊涂说错了话,只不过是陛下对文氏早有心结,要借题发挥,文远长下狱还未审,陛下就下旨褫夺了文家家主文然祖父的仪国公爵位。
彼时文然心急如焚,跪在祖父屋前一夜,求祖父在陛下面前为父亲说句话,可文老全当看不见,索性称病不朝,文家人没有一个敢为文远长说一个字半句话。
宋怡临第一次见到文然时,他正跪在大理寺门口,求着想见一见自己的父亲文远长。
那时候,文然什么人都求过、跪了,可没有人敢帮他,甚至没有人敢伸手扶他一扶。
一月后,文远长被送回了文府,已然奄奄一息,不足两个时辰便驾鹤西去了。
文远长的案子未经审理,朝上甚至都未曾议过,文远长却在大理寺狱中受了重刑而亡,文然气得当夜就要闯宫为父亲讨个说法,却被文老下令锁在了屋里。
文氏一族一语不发,仿佛从未有过文远长这个人,从未有过文远长这件案子。
毕竟是文老的亲儿子,即便不是嫡出,也一样血浓于水,文老是真病了,正好向陛下递了折子以养病为名辞官归隐,总算保下了文氏家业。
文然是伤心透了,才会跟宋怡临走的。
当时秦棠并不在京中,所以文然不曾怨怪过秦棠,否则宋怡临也不用担心秦棠能将文然劝回去。
宋怡临久久不语,只连声叹息,两年前的事情文然也是闭口不提,宋怡临知道他心里放不下,可他却帮不了。
“魏少,两年前,文家的案子,你为何要管?”
这个问题早在两年前宋怡临就想问了,虽然他很清楚,问了魏楚越也不会回答。
魏楚越笑了笑,只说:“收了银子的。”
第12章
两年前,上京。
阴沉绵雨的日子总让人提不起精神,尤其风疾天冷的时候,大多数人都不大情愿出门。
宋怡临披着蓑衣,坐在车前,马车拴在茶馆门前,魏少已经在茶馆里待了近半个时辰,算算时间差不多该出来了。
宋怡临歪着头靠在一旁,半阖着眼,静静看着空旷的长街上细雨如线断断续续,青石板被洗刷得干干净净。
长街的尽头正是大理寺衙门,门前侍卫巍然不动,倒让那两头大石狮子没了用武之地。
忽然有个人,从街尾走来,手里一把油纸伞,仿佛与旁人并无不同,那人从宋怡临眼前走过时,宋怡临的目光不由得便被他吸引了过去。
那人身上的衣袍样式简单,素雅的淡青仿佛是雨后的湖,有一种说不出的安宁和纯净,而这个人便让宋怡临有这样的感觉,虽然他的面容隐在油纸伞里,叫宋怡临瞧不清楚,黑色的碎发被雨水打湿贴在面颊、颈处,脸色显得苍白,露出伞沿的下颚光滑如玉,即便看不清楚,宋怡临已心下断定,这个男人一定生得极好看。
那人走到了大理寺门前,被差役横刀拦下。
风雨声大,宋怡临只能隐约听见那人说自己叫做文然,为了一桩什么案子,请见大理寺卿卢正山。
文然……
真是名如其人,宋怡临轻轻一笑,继而皱了皱眉,文这个姓他似乎在哪里听过,仿佛就是今日,茶馆里好些人窃窃私语地议论过。
是礼部员外郎文远长的案子,说是数日前酒宴上这位文家庶子说错了话,第二日酒还未醒就把大理寺拿下大狱了。
文氏乃本朝世家旺族,承袭仪国公之爵位,不尽有先人功在社稷,如今的文氏一门亦多才俊,不乏身居高位的,三年前陛下选秀封文氏族女作修媛,令文氏更上一层楼,开朝来所得恩宠几乎无以复加。
一夜酒宴,朝上数位言官联名弹劾礼部员外郎文远长,从妄议先帝的大不敬,到暗谤陛下的忤逆之心,洋洋洒洒说了小半个时辰,直骂文远长包藏祸心、讪渎谩骂、怨望其上,又翻出文氏经年来许多其他事情,恨不能当庭为文氏罗织出百桩罪名,说着说着非但文远长罪大恶极,就连整个文氏都该立时三刻斩杀于市口,气得陛下拍案而起,命大理寺拿人,直接拂袖而去。
礼部员外郎本是个位低清闲的差事,即便同朝为官,恐怕许多人都不晓得这位礼部员外郎究竟名谁字何。
这一下可好,不足一日便闹得满城风雨、街知巷闻了,谁都要来论一论文氏的长短盛衰。
宋怡临听了不少关于文氏流言蜚语,竟没有一句好话,仿佛文氏都是奸佞小人。但若有人问一句,究竟文远长究竟说什么话惹出这么个杀头的祸事,恐怕没人答得上来。
说文远长冤枉?可当时在朝上,并无一人为他抱屈鸣不平,就连文氏的人也都成了没嘴的葫芦,闷声不吭。
文然,必定是文氏子弟了,看年纪,大约该是文远长的儿子吧。
宋怡临望着大理寺门前的动静,竟有些想上前看一看的心思,但他没动,不多会儿,便见文然收了油纸伞,竟跪在了长街尽头、大理寺门前。
大理寺的差官也不理,退回了原本站着的位置上继续不动如山,也许在大理寺门前哭喊跪叩的人实在太多,他们眼里竟多不出一丝别样的目光和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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