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约听到宫人呵斥的声音,“怎能见到皇后娘娘也不行礼问安……”
湄姬顿住脚步,是她失礼了。
她欲要转过身行礼,也好有了理由再与她多相处一会儿,不想皇后直接制止了她,“不必,你且去休息。”
湄姬肩膀一颤,也不知是泪珠还是汗珠,黏糊了她的视线,她此刻只感觉生不如死。
她竟然连一刻都不想跟自己呆在一起了吗?竟如此厌恶自己。
湄姬不知道是怎么回到屋子里的,她失魂落魄地坐在床沿,宫女拿着帕子和清水,畏畏缩缩地不敢上前。
湄姬让她出去,然后自己拿起帕子,慢慢地擦干净了脸上的汗,却也没觉得有多清爽。
浑浑噩噩间,湄姬倒在枕边,想起过往许多。
她现在二十岁了,在深海般的后宫陪伴皇后整整六年,六年间发生了太多事情,意识到自己感情变质的时候,是那么猝不及防。
原本亲近之人,忽然不敢跟她大声说话了,晚上辗转难眠之际,脑海里浮现的却全都是那人的身影。白日里,远远的看见皇帝去找她,帝后相依的画面,宛如针一般扎在心口。
湄姬知道自己这绮念起得荒诞离谱,而且只能深埋心间,这是沾满危机的爱恋。
直到三个月前的夜晚,湄姬站在窗下,无意间听到了帝后决裂。
皇后的声音沉淡温和,穿透沉香的气息从里面传来,“陛下,若无事,请不要再来见我。”
皇帝并不风流,后宫嫔妃寥寥无几,而且大多为摆设而已,他每日总要来见皇后,即便皇后从不主动去见他,也不迁怒。
但不知为何,十次里有八次总是被拒绝了见面,皇后的态度温和但坚决,宫里的人都心照不宣,知道帝后拥有一双儿女后就已经久不圆房了。
皇帝没有作声,屋子里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当年我手栽的凤凰树,如今已蔚然成林,陛下却食言了。从今往后,我无法再相信陛下。”
皇后似乎起身了,“请陛下离去。”
皇帝的声音难掩悲凉,“你从不曾承认我们是夫妻……”
“我已经做到了答应陛下的事情。”皇后的声音坚强隐忍,“若是陛下想要更多,唯有一命而已。”
门被推开,皇帝一身沉沉怒气和郁燥地走了出来。
湄姬藏在海棠花树后面,像窥探秘密的获益者。她唾弃自己此时竟然会忍不住泛起隐秘的喜悦。
原来他们并不恩爱,所谓的姻缘,只是一场交易而已。
她以为,自己的机会来了。
一连好几日,皇帝果真没有再来找皇后了。听宫人说,皇帝宠幸了一位新的美人,十分喜欢,似乎真的淡了心思。
湄姬不管真假,她只欣喜若狂。
皇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一般,照常安居在宫中,指导女儿学业,又教习湄姬曲谱。
湄姬也尽量如往常般与她相处,暗暗观察着,见她神色自如,谈笑依旧,彻底放心下来。
时间愈久,湄姬越发急切,想与她倾诉一腔情意。
回想这段时日的焦灼渴盼,湄姬将脸压在枕头深处,手指紧紧攥住流苏,唯有深悔不已。
她应该再等等,不,应该永远不要宣之于口,埋在心里,好好守着她,就该满足的。
她不该贪心地想要更多,最后反而将原有的都毁灭了。
窗外最后的夕阳光芒快要被吞没了,屋子里陷入一片昏暗寂静,只有床头传来属于人鱼的呼吸声。
一下比一下沉重缓慢。
湄姬咬着被子一角,眼泪无法控制地滚落,手指、枕头、被褥全都湿透了。
那一幕总是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她站在海棠花下,手里握着团扇,紧张地遮住自己大半张脸,手心濡湿滑腻,看着皇后含笑朝自己走过来。
她漂亮的狭长凤眸里含着类似宠溺的意味,连声音也是温柔的,就像跟自己女儿说话一样,“阿湄,你站在那里做什么?这天越发热了,熬的香薷饮已经凉透,你过来喝了吧,溯泱都已经乖乖喝了。”
湄姬眼眸泛着微微的红,咽了咽喉咙,终于问出口,“律姐姐,我在你眼里,算是什么?”
皇后见她大半个身子藏在海棠树后面,也不如往常那般凑过来,而是紧张又期待的模样,难得顿了一下。
湄姬躲在团扇后面的嘴唇咬了咬,执意要她一个回答。
皇后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又或许什么也没有联想到,脸上依旧含着笑意,“阿湄,你与太子相差几岁?”
湄姬垂下眉眼,没作声。
“你就如我的女儿一般,我会将你护在羽翼之下,保你一世平安。等溯泱再大些,我想办法让你与她一同出宫建府。”皇后的声音温柔怜惜,满含呵护之意。
湄姬却听得血色褪尽,嘴唇苍白起来,她挺直脊背,好不容易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我不是你的女儿,也不要当你的女儿!也请你以后也不要这样看待我了!”
皇后却只当她是在闹脾气,温柔纵容地一笑,“好,你先过来把香薷饮喝了,若是中暑可就不妙了。”
若是中暑了,她会让自己躺在凉榻上,然后亲自拿一瓷勺,在她后背刮痧。又会亲手喂她药食,直到她痊愈了。
想起以前的一幕幕,湄姬却酸涩地发现,她真的是将自己当成孩子一般对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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