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湄姬如鲠在喉,不喜欢了。
她已经长大了,双十年华,真的不小了。
到了屋子里,皇后亲手为她端来一盏用冰块镇凉过的香薷饮,又在旁边熟练地破开一只鲜橙。
她总是怜人鱼手软无力,每次都将橙子帮她剥好,然后端给她。连三公主都嫉妒,“母后从来不曾这般细心待我。”
湄姬坐在旁边,垂眸将饮品喝了,心神却在颤栗,她不想再隐忍了。在窥破帝后貌合神离的真相之后,她更加无法掩藏了。
“律姐姐……”湄姬鼓足勇气,抬眸看向对面安静看书的皇后。
皇后以指掩唇,示意她轻声,“我要看书了,你喝完便找溯泱去玩。”
湄姬苦笑一声,她早就过了玩耍的年纪,连小公主如今也越发沉稳起来,她们待在一起除了斯斯文文地聊天,哪里会如以前那般嬉笑打闹。
更何况她存了心思,行为举止愈发慎重起来,也唯恐被三公主看出了什么端倪。
搁下烟青色瓷碗,湄姬收敛眉眼,“那律姐姐你先忙,我明日再来找你。”
皇后抬起头,特意看了她一眼,没看出什么来,便让她回去了。
湄姬踏出门,闷热的暑气扑面而来,还有低空乱飞的蜻蜓。宫人正在收东西,忙忙碌碌,“恐怕要下雨了。”
湄姬也感觉沉闷得很,看什么都乱糟糟的,虽然喝了一大碗香薷饮,喉咙还是闷着一团火般难受。她回过头,看向珠帘垂地四下静悄悄的皇后寝宫,为自己内心龌龊的想法而感觉羞耻。
她红着脸,垂头急匆匆走了。
湄姬回到屋子里,乱翻一气,终于寻到一套布料最少的宫裙,能若隐若现地看到雪白的肌肤。
她又去寻了一件淡红色的妩媚内衫,咬着嘴唇,给自己穿上了。
弄好一切之后,她坐在床边,手指扣着床沿,挣扎纠结良久,连身子都颤栗起来,最后鼓足勇气起身,摸着黑在月下到了皇后的寝宫。
她住在这里六年时间,早已对一草一木十分熟悉,也知道宫人的值班规律,要冒充她们其中一人混进寝宫之中,并不难。
套上宫人的外裳,湄姬便低着头踏入了皇后的寝宫。
这个时辰,她正在沐浴。
四下宫人已经跪了一地,湄姬端着温水,察觉到里面的气氛不对,呼吸一窒,也连忙跪在了一边。
眼角余光看到了明黄色衣摆闪过。
皇帝竟然也过来了。
瓷砖地面上汪着水泽,湄姬不受控制地看过去。
她看到皇帝脱了鞋袜,赤足一步步踏过去,垂地的纱帘被撩起,热气弥漫的浴池边有道雪白的背影浮现。
湄姬眼眸中忽然泛起泪意,他们才是正儿八经的夫妻,而自己算什么?不怀好意的觊觎者?
竟卑劣如此。
宫人寻常的外裳底下,那特意挑选才穿上的淡红妖娆内衫,如长满了青刺,扎得湄姬浑身疼痛不已。她太卑劣了,竟然生出这最不应该有的绮念。
当年送出一匣鲛人泪珠,自己就该回到蓬莱岛上,或者在小鱼被海鹦鹉抓回去的时候,自己就该跟着回去,而不是以各种拙劣的理由留下来,甚至让自己越陷越深。
上面的浴池里发生了什么,湄姬完全没有勇气抬头去看,她跪在冰凉的地板上,听着那暧昧的声音传来,生不如死。
皇后始终没有出声,却不知发生了什么,一切忽然静止了。
皇帝忽然大步冲出去,嘴里喊着,“传御医!”
湄姬猛地抬头,她看到皇后依旧坐在浴池里,雪白的背影一动不动,她的声音依旧温和,“请陛下不要再跟我见面了。”
“……”
皇帝立在原地,手指紧紧握着。
须臾,一白衣少女抱着药箱进来,尚未靠近,皇后便阻止了她。
“白芷,我无碍,你且回去。”
那少女顿住脚步,似乎衡量了再三,方才深深地一福,“请皇后千万保重。”
她跟着皇帝出去了,似乎有话要说。
湄姬跪坐在地上,眼泪就宛如流水般滑落,最近她不知道怎么了,总是流泪,像是要把一生的眼泪都流尽了。
她看着皇后那道安静的背影,感觉到她内心的绝望、悲凉和孤独,几乎要将她淹没了。
那一刻,湄姬觉得自己懂了皇后,她恨不得爬过去,紧紧抱住她,告诉她,还有我啊。
从此以后,皇帝真的再也没有踏足皇后寝宫了,只是隔三差五就令人送来珍贵玩意儿或者衣裳首饰,让所有人都知道,皇后并没有受到冷遇。
但这些,皇后其实并不在意。
也没有人知道,皇后究竟想要什么。
她有空的时候,会带上自己女儿坐着车辇,从长长的凤凰花树下一路过去,什么话也不说,只是静静地望着那些凤凰树从眼前闪过,回去之后便是长时间的沉默安静。
她的岁月,似乎已经提前静止了。
是太子看不下去,主动寻了湄姬。
尽管要避嫌,太子还是找到了湄姬。
“母后其实很喜欢你,现在也只有你可以救母后了。”隔着帘幕,太子竟然朝她深深福了一礼,“她能在你身上,看到曾经恣意生活过的岁月,人鱼的气息,也是她喜欢的。”
湄姬坐在坚硬冰凉的梨花木椅子上,内心久久不能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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