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有些偏远地区,贫穷人家的老人得了无法治愈的重病,为了不拖累家人,他们会主动带上一两天的口粮,走得远远的,选择死在外面。
陈君华做了类似的选择,她在一月份已经出现过突然晕厥和抽搐的情况,所以当老爷子打电话过来时,才会一口应下,否则依她要强的性子,怎么会平白无故接受老爷子和楚云明晃晃的好。她本来是打算去广州的,但因着老爷子突然要帮忙,便选择回县城,其实正月在家里过完十五,再回县城后她就已经在那边租了一个单间,只有偶尔才会去老板那里做工装装样子,至于打回家的工资,不过是把另一张卡上的存款全部转到贺西宁那里,她知道自己已经不行了,一直能拖一天算一天,但没想到竟然能拖到九月份。
大概老天爷都不忍心太快把人带走。
因为不常见面,加之陈君华总是在电话里说很忙很累,所以即使她一直在变瘦,周围人也未曾察觉。
不止贺西宁和楚云,连姥姥她们都没发现不对劲。
她在生命的最后阶段只尽力做一件事,就是瞒过所有人。
谁敢相信呢,陈君华只是看起来瘦了,与平时没什么两样,结果突然就倒下,再也没起来过。
都说人死之前会回光返照,陈君华或许知道自己要走了,才回来陪贺西宁过最后一个中秋,只是没想到未能过完。她早写好了遗书,后事也全部安排妥了,对贺西宁对姥姥他们,一个都没落下。
贺西宁从头到尾一个字没说,木然地揭开白布,低头看着。
陈君华的脸色只是有点苍白,唇色略显乌青,嘴皮子干干的,跟平时差别不大。
齐硕在旁边直接落泪,不远处的周易站着一动不动。医院里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灯光偏冷,显得寂寂无声的过道里更为沉寂,之前那些看稀奇的全都不见了。
撞见死人晦气,会不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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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易帮着处理了后续的事,医院附近没有车愿意送死人回家,他出高价包了一辆破旧的小货车,亲自开车送回廊桥院子。
旧俗人死回家要在门口点鞭炮,彼时大院里许多人都已经睡下,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惊得大家赶快从床上爬起来,除了过年的时候半夜点鞭炮
,只有死了人才会如此。连廊桥院子周围的人都被惊动,好些人闻声赶过来,看到小货车后门打开,周易和齐硕从里面抬出一个蒙着白布的架子,贺西宁跟在后面,就纷纷明白了。
有些平时不待见母女俩的街坊邻居,看到架子抬远,一低头就抬手抹抹眼泪。
人死灯灭,什么偏见什么隔阂,通通都没了。
陈君华今年三十八岁,再过两个月才三十九。
二十岁嫁人生女,二十多死了男人,三十出头公婆相继去世,之后含辛茹苦养女儿,算来一共十八年,却吃了别人二十八三十八甚至几十年都吃不到的苦。
“这都什么事儿啊……”有人叹息。
各家各户把阳台上的灯全部打开,大人们守着不让家里的小孩子出去,有些胆子小的,知道怎么回事后,躲在家里都不敢往外望一眼。
陈君华被暂时放在客厅。几个年轻的什么都不懂,还是院里的一位上了年纪的婆婆主动过来帮忙,教他们应该怎么做。
贺西宁自始至终没落一滴泪,听婆婆的话,按照习俗把自己该做的一一做完。周易和齐硕都不敢开口,像哑巴了一样。
周易早就给楚云发了消息。
楚云一收到消息就买了机票飞回来,凌晨下半夜打车赶到廊桥院子。
以往这时候大院门口早没人了,现在却聚集着一大堆,所有人都在小声说着贺家的事,大抵国人就这德行,人家活着的时候怎么都看不惯,死了就什么都好了,所有人都在说陈君华有多好,这些年过得有多不容易,又在可惜贺西宁一个十八岁的女孩子以后该怎么办。
收到周易第一条短信时,楚云的心就提到了嗓子眼,下飞机以后她又看到了周易发的第二条短信,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
打车过来的时候她已经给家里打了电话,老爷子他们最迟明天下午就会过来。
院子里灯亮得晃眼睛,没一家把灯关了。
一单元静悄悄的,陷入了死寂之中。
楚云进门的时候,贺西宁正在婆婆的指导下给陈君华整理仪容。别人会害怕早已死去的陈君华,但贺西宁不怕,周易和齐硕也不怕。
她想过去看看,却被周易一把拉住。
周易和齐硕都站在一边没插手,帮着做其它事情。
“别去。”周易小声说,沉静地摇摇头。
陈君华没了,贺西宁正处于随时都要崩溃的边缘,压抑到绝望,她现在就是在送陈君华最后一程,其他人得给她一点时间缓缓。
楚云看得眼泪直落,眼角都是红的,她别开了脸,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整整一个晚上,贺西宁都在做事,一刻没睡,一分钟都没停下,没有说话没有落泪,把该做的事情先做了。倒是来帮忙的婆婆不住地抹眼泪,问楚云他们:“通知亲戚们了吗?”
三人这才赶快打电话。
县城姥姥那里,是楚云打的,姥姥已经睡下了,接电话的是舅舅。她都说不出话,喉咙里像被堵住了一样,还是舅舅看了看来电显示,问道:“阿七,怎么了,咋大半夜打电话过来,有什么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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