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所谓地耸耸肩,一副不在意的样子,于是我拿出手机,翻出警察大叔的微信号,一边打字一边念念有词。
“警察叔叔你好,我是昨天来过警局的邹……”
“等等。”边尧开口了。
我收起手机看着他,他又说:“别看我,看讲台。”
“如果……我告诉你为什么我当时会出现在那里,你就不告诉警察了?”
“不一定,”我老实说,“大概率还是会说的。”
边尧噎了一下,说:“你这样做我会很麻烦,我不喜欢麻烦。”
我不答话,他只能接着说:“那个女孩儿是自杀的,我知道,因为我当时眼看着事情发生。事实上,我试图把她劝下来,或者至少拖延个时间。但是她爬上去的时候决心已经很足,我根本没能和她说上两句话,她就跳下去了。”
我听罢心下震撼,又问:“不对,你怎么认识她的,又怎么知道她那个时候会想要自杀?连她室友都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跑去教师公寓楼顶。”
“我并不认识她,只是碰巧撞上的。”边尧说,“我去那里是为了找六楼的张老师,他是财经系的副主任,我想咨询他换专业的事情,办公室扑空两次,才冲到别人家里去的。”
“我从张老师家里出来的时候,那女孩儿正巧在往楼上走,她当时看着状态不太对,好像完全没看见我似的,但我也没多想。”说着边尧微微侧过头,琥珀色的眼睛波澜不惊:“可是你说,六楼已经是顶楼了,她还要再往上楼去干什么?”
我被他的问话激起一层鸡皮疙瘩,问:“所以你就跟上去了?”
边尧点点头:“其实我这个人真的不爱多管闲事,都已经准备往回走了。但下了两层楼之后还是觉得不对劲,于是又折返了上去。”
他停在这不说了,因为后来的结果我们都看见了,那个叫姚静的女孩儿还是毅然从楼顶纵身跃下。
沉默片刻后,我问:“所以她到底是为什么……会想不开?”
边尧耸了下肩膀,意思是他怎么知道,只是他那无所谓的样子实在有些刺眼,我问:“你不是和她说上了两句话吗?”
边尧说:“她当时情绪特别混乱,我不记得有没有哭了,反正一直在道歉说对不起。可我之前又不认识她,根本听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我想了想,又问:“那后来警察来了,你干嘛不下楼来?”
“你也知道警察都来了,我是最后的目击证人,那种老楼里又没有什么监控,我哪里说得清?”边尧抓了抓过长的头发——湿发慢慢变干之后变得无比蓬松卷翘,他有些恼火发表着社恐宣言:“我最讨厌麻烦了,还有太多人的地方,太吵的地方,还有太强的存在感……”
他声音越来越小,最终不吭声了,我也不再发问,讲台上的老师一刻不停地说着,我忽然走神想着,这个位置看白板好远哦,离其他同学隔得也好远。旁边的边尧似乎被我这一顿搅和也放弃了睡觉的念头,他翻到崭新教材的第五章 ,百无聊赖地听起课来,直到铃声响起,我们也没再说一句话。
下课后,我收拾好东西走出教室,门口早已等着的辅导员一眼便看见了我,朝我招手。
“陈老师。”我低头看她,老实问好。
“嗯嗯。”辅导员示意我跟她走到人少一些的角落里——周五的大家散得都特别快,楼里一下走没剩几个人。
“我发你微信上了,”辅导员说,“翟老师是每周三和周五的下午都有空,一般会在校医室那边坐着,不过他很受欢迎,所以你还是提前和他预约比较保险。”
我愣了一下:“谁?”
她扬了扬下巴示意我看手机,我点开她推送过来的名片,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心理医生?”
“对,翟老师在外面有自己工作室,他小时收费很贵的,你要珍惜啊。”辅导员说,“他是咱们学校校友,又和学校有特别的合作关系,所以在校内咨询辅导的费用都是学校给出的。”
“昨天被你亲眼看见了那种事,学校领导担心……关心你的心理健康,所以安排专业人士帮你疏导一下,防患于未然嘛。”辅导员说,“今天下午两点已经帮你预约好了,以后的就你自己来吧,”
心中虽然知道是好意,但还是觉得这种赶鸭子上架的“心理疏导”有点好笑,我问:“这也是领导安排的吗?”
“是我安排的,”辅导员瞪了我一眼:“但翟老师是专业的,你们的谈话内容不会跟领导汇报。”
“当然,”我说,“谢谢陈老师。”
周五的午休时间几乎没人睡觉,校园里到处都是人走来走去,不少已经拖着小行李箱准备回家过周末,姚静死亡激起的水花很快被其他的娱乐所冲淡。我按时来到了校医室 —— 这是操场对面的一个小平房,日照很好,走廊上空空荡荡。
我先是路过了平时看诊的小房间,值班老师不在,电脑也关着,单人病床白白净净地躺在阳光下。再往前走一些,办公室里传来十分清晰的讲电话的声音——电话对面的人似乎情绪非常激动,隔着话筒我都能听见。
“嗯,我在,我听着呢,别怕。”翟老师安抚道,“记得我们之前说的吗?前两周都做得很好,你会没问题的。”
话筒对面的人仍歇斯底里地不断讲着话,翟老师的声音却和这早秋午后的闷热空气截然不同——他的音调过于沉静,带着安抚人心的奇特气质。上扬的尾音又带着一丝轻佻,好像一切灾祸都不值得在意,因为他已经看到了化险为夷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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