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四没有说话。
若是真的十几年如一日,他还会坚定吗?
他不敢说。
但是,方子晟在十几年后,还会这般坚持吗?
这一点,他更不敢说。
说到底,他还是对这个人没有信心。
当他对方子晟重新充满信心的时候,或许就是他……心软的时候了。
楚四摇了摇头,将这些想法俱抛之脑后。
茯苓十五岁的时候,提出要在楚四这里过生日,楚四应了,提前几天就准备各种食材,这次估计会来不少人,戴维,安黛拉,贾维斯……他也好几年没见着他们了。
他也三个月没有见到方子晟了。
方子晟似乎还是瘦,楚四有些疑惑,这个人怎么离了自己,就感觉身体不如以前了呢?饭难道这些年都没好好吃过吗?
这样想难免有些自作多情,但楚四瞄到方子晟的饭量时还是觉得这人岁数长了,胃口却变得愈来愈小了。
生日聚会上,茯苓和楚生,还有安黛拉的一儿一女几乎玩疯了,吵闹声几乎要把楚四的房顶掀下来。楚四暗自庆幸,要不是两年前自己把楼下的房子也买了打通两层楼连成了一栋屋子,这楼下的人还不上来找他算账。
可方子晟突然的晕倒让这个生日聚会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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胃癌复发。
当这四个大字摆在楚四面前时,他几乎听不到这世界上所有的声音。
当他终于从震惊中回神,目光扫过周围的人,却没有一个人敢抬头直视他的时候,他终于听到了自己颤抖的声音:“复发?那是什么意思?”
“七年前,你们闹矛盾闹得正厉害的时候,方哥就检查出胃癌了。”戴维叹了一口气,“幸亏是早期,手术也算是成功,但医生说了,这病没法根治,复发都是时间的问题,他本来是打算能瞒你多久就瞒你多久的,一辈子也瞒的,谁能想到……”
谁能想到,又复发了呢?
不过才七年,竟然就复发了……
楚四坐在方子晟的床边,看着他昏睡中的面庞发呆。
他想起他七年前刚带着楚生到英国时,方子晟出现在他面前的那一幕。他瘦了很多,面色苍白,自己以为他不过是装模作样又打着什么主意,却哪里料得,原来他那时就得了病。
他瞒着自己,是为什么呢?
以他的性子,不应该由这个为借口让自己心软吗?楚四颤抖着嘴唇,觉得心上酸楚,在心里恶狠狠地把这人朝坏了想,好像这样才能好受些。你是不是觉着这样显得自己伟大,显得自己承受了许多形象高大,显得自己无私无怨无悔!
这样被瞒着,就好像他是天下头一号的傻瓜,什么都不知道,任由旁观者唏嘘感慨,而自己却被蒙在鼓里吗!
他曾经做给他的吃食里面,有多少根本就该戒掉的!他还曾经抓着楚生入学的由头喝了那么多酒!
他当自己的身体是钢筋铁骨吗,这场病情的复发,他楚四又占了多少推动的几率!
楚四觉得难过,觉得愤恨,觉得无法理解,觉得……无法原谅!
他不知道自己是在恨这个人,还是在恨自己。
方子晟的手术结果楚四没有细问,事实上,在他手术刚刚结束而没有死在手术台上后,楚四就离开了。
“爸爸。”楚生扯着他的衣角,“方叔叔会死吗?”
“……暂时不会,但人总要死的。”楚四摸了摸他的头发,“就像爸爸,总有一天也会死。”
“我不要爸爸死!”楚生紧张起来,“爸爸要长命百岁,要看着我娶老婆生孩子!”
楚四看着天边,太阳刚刚升起来,朝阳灿烂的光芒毫不吝啬地洒向天地。
“嗯。”他轻轻地说,“爸爸会看着你长大,娶老婆,生孩子。”
新的生活总要开始。
两个星期后,楚四去了一趟伦敦。方子晟还在手术恢复期,疼痛让他面色苍白憔悴,似乎老了许多。而事实上,他也不过才三十几岁,正值壮年。
“对不起。”他轻声说。
这些年来他们见到面不算多,偶尔见了面说的话也不多,两人似乎都在避免谈及过去的事。
这还是第一次,面对面地说起一些事情。
“如果你是指七年前的一些事情,我不会原谅你,如果你是指这次的事情,你对不起的不是我,是你自己。”楚四僵硬着说道。
“我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这些年也不过是偷来的时光,还可以在某个地方看到你,还可以听你说话的声音,看到你的笑容,吃到你做的饭,这些于我,都是偷来的快乐,从阎王手里偷来的。”方子晟伸出手指,隔空描绘着楚四的面颊,“四儿,我那时第一次做手术的时候,才真正地明白过来,我到底做的有多差劲。是我亲手毁了我们之间的一切,我这些年还能这样过活,已经是我曾不敢奢望的了。”
“……你好好配合医生治疗,我这次来找你,是想请你以后,不要再干涉我的生活了。你欠我的,我欠你的,缠的像一团乱麻早都分不清了,就此一笔勾销吧。”楚四撇过眼,不想再看他苍白憔悴的脸色。
他多年前就放弃了这个人,亲手将他从心中完完整整地剜去,疼的死去活来,最终结成痂块,他不允许自己,再将伤口揭开来流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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