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因为萧肃。
他当然不会傻到去问林飒萧肃的电影分镜怎么样,他乖觉得很,连林飒要没要萧肃分给他的房子都没问过。但到底好奇心作祟,忍不住去网上搜了萧肃的电影分镜,这一搜就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如果说陆赫的是素描本,那萧肃的简直是油画。就算苏容不是电影专业,都知道分镜手稿大多是不上色的,但萧肃的手稿上大片色块涂抹,酣畅淋漓。有些镜头简直让人颤栗。其实看他的电影就不难发现他对颜色和光影的敏锐,很多画面的配色是游走在危险的边缘的,但又有种惊艳的效果。香港后来很多导演都学他,但画虎反类犬,弄得颜色鲜艳饱和,片子又烂,给许多人都留下来了配色鲜艳就是烂片的后遗症。
但萧肃的分镜手稿很少,他似乎只画重点戏的分镜,而且画得异常仔细,细致到每一个人物的站位,他的电影高潮戏是有种戏剧张力的,经常被单截出来在网络上传播。其实他才是适合上这综艺的导演,他的电影节奏有种李白式长歌的飘逸豪迈,行云流水不落窠臼,随便截出几句也惊艳四座。而陆赫则是杜甫的律诗,宏大悲壮的叙事,如同无情的机器,层层铺垫,严丝合缝地走到最后的结局。所以要截只能截最后高潮戏,但缺少了前面的铺垫,像把英雄从史诗中剥离出来,实在暴殄天物。
不考虑林飒的情感因素,萧肃其实是更对苏容的胃口的,所以他忍不住把网上能找到的萧肃的电影分镜都翻了出来,一边看一边忍不住赞叹:“真是好啊,这镜头真是特别……”
“你在看什么?”一个声音冷冷插进来。
苏容抬头,黎商的脸已经近在咫尺,他是真的气人,本来练枪是最累的,连那两个武行师父都承认,夸他底子好,天赋也好,腰也有劲,他偏要来一句“这跟我上健身房练战绳差不多”,把两个师父气得够呛,轮流练他,他又不穿功夫装,穿了身全黑的健身装,练得汗涔涔的,围着毛巾,拿着瓶饮料,把中国功夫的意境破坏得一干二净。
苏容第一反应是藏手机,可惜他从来不是黎商对手,即使黎商刚练了一天枪,也还是轻而易举抢走他手机,拿过来懒洋洋翻看一遍,嗤笑道:“什么破分镜,在这画漫画呢?”
他看完就把手机扔回来,苏容手忙脚乱去接,那边陆赫的分镜本又被抢走了,黎商翻了两页更加不屑:“这个还不如漫画呢。”
其实苏容不是不记仇的,那天在后台黎商那一句,伤透他的心,但伤心也不过是这样,日子还是要过,班还是要上。他不是林飒,爱的时候飞蛾扑火,收的时候也干干脆脆,说走就走,从此再不提萧肃这两个字,问起来也云淡风轻,故事都留给后人猜。他只是个小俗人,有许多世俗的梦想,拿这份工资就干这份事,凌晨三点从陆赫那边问出拍哪段戏,转手就发给黎商。
但黎商回一句“你又深夜骚扰我?”他只当看不见,工作仍做着,私事一概不搭理,这是他的冷战方法,不如黎商一个城市三套房子那么潇洒,但他倔强起来也是真倔强,整整三天,两人之间没有一句私人对话。
这次黎商抢他分镜本,苏容就让给他,把手机收起来,也没有转身走,只是靠墙坐着。
这个点片场的人走了大半,仍然灯火通明,场景已经搭好大半,是中式的楼阁,苏容坐在角落,可以瞥见场景的一角,有个灯笼,他于是盯着灯笼看,连穗子都数得清清楚楚。
黎商也知道他不跟自己说话是为什么,但他应该并不在乎,因为他只是继续挑衅,把陆赫的分镜本翻了又翻,又问苏容:“你看得懂吗,就在这看。”
“看不懂。”苏容平静答道。
“来,我教你,这叫远景,打顶光,镜头横移,景别变大,然后切过肩镜头,陆赫这一代导演都只有这点叙事能力,还活在库里肖夫效应里呢……”黎商也知道他并没在听,故意用分镜本戳了戳他的脸。
苏容躲开了。
“现在看懂了吗?”他又揉苏容头发。
早该看懂的,陆芸白那比喻其实是很好的,他懂电影,他分得清好电影与坏电影,上天给了他可以进UCLA的智力,就像上天也给了他这样漂亮的脸,修长健壮的身体,和看穿别人内心欲念的能力,连林蔻都为他惋惜。但他就是不要看好电影,演好电影,他就是不要好好谈一场恋爱,他不想要好好的,他就是要嘲讽,要冷笑,要伤透别人的心,他就是只要钱,只要性,只要开着他的船去没有人的海上,世界对他来说不过是一场游戏,随时可以抽身而去。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呢,连伤心也像是自作多情,像故事里爱上一尊石像的呆子,石像有什么错呢?说出来都像个笑柄。
所以苏容连愤怒也没有,只是平静靠在墙上,随他把自己头发揉了一顿,其实这世上任何两个人之间的气氛都是很微妙的,再迟钝的人也能感觉到拒绝的氛围,那感觉像空气也一寸寸冷下来。但苏容甚至没有主动露出冷漠神色,他的情绪并不由他自己决定。
他是被淋湿的木炭,凝结的石膏,起不了反应的黑色铁块,许多情绪被胡乱冻结在一起,至少这样并不会觉得痛,他这几天的工作效率甚至比以前还要高一点。
黎商也察觉到了他的毫无反应,其实他发现得很早。苏容以前不是没有生气的时候,但哪次都跟这次不同,他仿佛一夜之间被抽走了情绪,整个人变得沉默而平静,像是进入了某种创伤后的应激状态,就算黎商故意挑衅也激不起一点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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