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商本能地不喜欢现在这个状态。
其实那句话出口他就猜到后果,但那一刻他只想证明点什么,无数情绪纠缠着他,像被困在闷热的拳击头盔里,汗水刺得眼睛睁不开,这种对自己一无所知的状态激发了他的攻击欲。然而一拳挥出后对手倒下来,拳击场上只剩他一个人,欢呼声山呼海啸,没有比这更确定的胜利了。
他却有点茫然。
苏容现在像是成了个被摔坏的玩具,无论是摇晃他还是用胶带粘好他都得不到一丝反应,满脑子想的都是要是当时没发那么大脾气就好了。前两天小麦就刚这样弄坏一个玩具,那只小怪物似乎还没习惯这世上有东西是专属于他的这件事,智商也低,好好的玩具被他拆成一堆碎片,拆完了他又有点后悔,试图用胶带把玩具粘好,急得团团转,那场面又滑稽又可怜,黎商当时从旁边路过,冷笑着骂了句“脑残”,把小怪物气得暴跳如雷。
但玩具有很多,苏容只有一个。黎商很早就接受了自己只对逗弄苏容有兴趣这件事,这也没什么,他最喜欢的跑车也只有一辆,并不代表他就爱上这辆车,况且在他常年的嘲讽下苏容早就悲观得过了头,短时间也很难发现黎商只对他有兴趣这件事,其实当时他如果反唇相讥一句“那你去睡别人吧”黎商也没什么有力的回击。毕竟今时不同往日。
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安静看着黎商,他眼睛红红的样子一直留在黎商记忆里,黎商一直以为他哭和笑对自己都是一样的有意思。
但苏容伤心的样子他一直记得。
其实就连现在这个毫无情绪的苏容,对他来说,也仍然保有同样的吸引力。他知道苏容用这种消极的态度是为了抵抗他,但并不奏效。黎商仍然想接近他,揉他的头发,揽着他的腰,把他像什么大型玩偶一样困在怀里。
如果没有吵那场架就好了。
如果时间从回来的那趟飞机上直接到现在就好了,那天的云海翻腾,阳光灿烂,苏容认真跟他讲着收养小麦的构思,整个人兴奋得发着光。
原来世上真的有后悔这种东西。
“明天还要拍摄,早点睡吧。”苏容听见自己的声音说。他最近常有这种视角,像从旁观者角度听见自己在说话,因为说的都是应该说的话,所以似乎也并不需要用上灵魂,顺理成章地就说出来了。如果这状态能持续一段时间就好了,这样他就可以躲在自己的躯壳里,安静睡上一觉。
他知道黎商不会过多纠缠,一天下来他也累了,两个教枪法的师父都去休息了。其实陆赫让他五天学会用枪太苛刻了,这样想想他和陆赫确实很像,一个不问学不学得会,一个真就学得会。
他甚至知道黎商不甘心就这样放过自己,他自己也常有这种无力感,都是在面对黎商的时候,像小孩子面对没有糖的商店,怎么纠缠都没有用,像在机场等一艘船。
黎商比他霸道,他等不来,就连机场一起砸掉。
果然黎商就伸手拎他起来,问他:“你觉得这样我就拿你没办法了?”
苏容没有躲,只是安静靠在墙上,平静看着他眼睛。
“你想要什么,黎商?”
“我想要什么,你不是很清楚吗?”
“你是成年人,应该习惯这世上不是所有事都会按你的心意走。”
但苏容知道不是成不成年的事,黎商就是黎商,每当你对他起了点“他这样蛮不讲理简直有点孩子气”的情绪的时候,他就用残酷现实教你做人。
果然下一秒黎商就按他在墙上,直接凑近来,贴着他耳朵问:“你到底什么时候跟我上床?”
从姿势到气息,都够上性骚扰范畴,何况他还故意撞了撞苏容的髋骨,意味不善地追问道:“啊?”
苏容的眼神一瞬间就冷下来,就算不算三天前那场争吵,黎商这样也太过挑衅,忍不住冷冷道:“我想你分得清性感和下流的区别。”
“你不是就想听我问你这个吗?”
苏容脸色顿时涨红了,他愤怒起来的时候眼睛总是发亮,连要揍人的动作也十分明显。黎商直接抓住他手腕,苏容挣扎出来,顺手抓过厚厚的分镜本,朝他砸了过去,纸页飞散出来许多页,如同下了一场大雪。
他把陆赫的分镜当宝,当然一脸闯了大祸的表情,连揍黎商也忘了,只管满地捡飞散的分镜手稿,黎商作势要抬脚去踩,苏容蹲在地上,眼神凌厉地瞪着他。
黎商笑了起来。
“不装死了?”他这时候还要嘲笑苏容:“这种烂东西,也只有你会当宝贝。”
苏容不理会他的嘲讽,把手稿全捡起来,一页页耐心夹回原处,大概是准备等回酒店再精心修复。他认真做事的样子其实也很好看,黎商可以想象到他埋着头认真把手稿粘回去的样子,像沙滩上堆沙堡的小孩,被一脚踢翻的时候表情也一定委屈得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他在外人面前虽然也凉薄,至少维持体面形象,唯有在苏容面前,心底仿佛涌出无限情绪,如同一团浓雾,滚烫地撕咬着,一定要找一个发泄的出口才觉得快意。
“你是真的有病,黎商。”苏容冷冷告诉他。
“那你还喜欢我?”
苏容没说话,也没反驳,眼神有瞬间被刺痛的样子,很快又恢复了冷漠神色,抱着他的分镜本,头也不回地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