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高盈八尺,身材壮硕,紫棠色面皮,络腮髭须,一身的彪悍之气,以至于潞绸的道袍穿在他身上倒有些不伦不类的,显得像是个凶器穿上了人皮。
容缜对上他,就露出个笑来,道:“戚世叔。”
那人就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容二爷方才还同我说起,小三爷这一二年长大了,比从前进益许多。”
一面赞扬道:“果然虎父无犬子。”
他体魄阔大,中气充沛,说起话来十分的震耳,言辞间却巧妙地捧着容缜。
容缜不以为意,同他客套地寒暄。
对方也没有同容缜说太多的意思,问了问他的学业功课,就笑道:“小三爷回头闲了,往叔叔那里去,带你顽些寻常见不着的。”
容缜笑着应了,驻足等他先走了几步,才接着往园子里来。
看见那人出去了,容缜就猜测书房里应该没有旁人了,进门的时候果然只有容玄渡一个人坐在书案后头,手里捏着支细炭笔在纸上勾勾画画。
小厮、仆从都乖觉地退到了门外。
容缜大大咧咧地进了屋,却随手就把门扇掩上了。
容玄渡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说了一声“回来了?”仍旧低着头描画。
容缜在书案对面倒着看了一眼,纸上密密麻麻的曲直圈折让他不由得皱了皱眉,道:“舆图又出错了?”
容玄渡头也不抬,随口“嗯”了一声。
容缜有点不满。
他在容玄渡对面的椅子里落了座,沉木的椅面隔着搭袱还有些许余温,不用想就知道是刚离开的人留下来的。
他问道:“戚恺来做什么?”
容玄渡淡淡地道:“没大没小,你要叫叔叔。”
不过是野阳侯府的庶长子,身份不尴不尬的,野阳侯因为留着他在府里,倒碍着嫡子的事,才把他丢到了帝都来,说得好听些,叫做请容家兄弟教导罢了。
容缜不以为意地道:“当面我自然记得。”
容玄渡随手就将桌上的赤玉镇纸抛了出来——他虽然头也没有抬,但颇有准头,赤玉雕琢的朱厌直奔着容缜的面门而至,年轻男子不得不向后仰了铁板桥式,顺手将那镇纸抓/住了,摆回了桌面上。
他揉了揉鼻子,嘀咕了两声,这一回站好了,悻悻地问道:“戚世叔来见您有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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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晚初在闻霜坞布置成了暖房的东梢间里浇花。
这时节虽然布置了暖房,但能开的花到底有限,不像是春夏时分争奇斗艳的,朱紫也显出些单调来。
殷长阑进了门,就看见她穿了件半新不旧的缃色褙子,水青的襕裙,头上躲懒地梳了个单螺髻,一半的侧脸藏在蒙蒙的天光里头,鸦翅似的鬓边簪了朵胭脂红的辛夷花,倒比满屋子的花木都明媚鲜妍些。
他在落地罩底下站住了脚,不由得徐徐地出了一口气。
他进门的时候拦住了宫人使婢的问安,容晚初听见门口的脚步声,还当是听了她差使的小宫女回来了,头也没有回,就笑吟吟地道:“剪子拿来了?”
“没有。”门口那人开口时声音沉沉的,让容晚初不由得回过身去,眼角眉梢就升起了欢喜之意。
男人却没有如她所愿地走进来,只是站在那里,眉梢微微扬了起来,道:“要剪子做什么,我来替你摘。”
想要剪来送他的花,被他亲自摘了还算成什么。
她面皮薄,当着殷长阑的面说不出口,耳廓憋得微微泛红。
殷长阑就低低地笑了笑,见她站在那里,手里还拎着浇水的提壶——虽然尽可能做得精巧,但久提在手里也是桩劳累事。
他顺手接了过来,替容晚初揉了揉指头,手劲轻柔,女孩儿的手在他掌心里就无意识地蜷了起来。
取了修花木的剪子回来的小宫女跑了回来,就看见短短的工夫屋里已经多了个人,不由得在外间站住了。
容晚初醒过神来,赧然地笑着把殷长阑轻轻推了一把,道:“你先回房去。”
殷长阑没有强要她如何,就含/着笑依言出门去了。
西间的炕桌上清清静静的,连茶壶杯盏都没有摆,殷长阑目光一转,果然就看到炕梢上拿纱罩笼了爿棋枰,黑白两方杀得难解难分的,收拾的宫人不敢擅动,就原模原样挪到了边上去。
他的小姑娘,被他拘得实在是找不出事来做,自己跟自己打起了棋谱。
从来都是随性天然的小姑娘,倘若不是为了安他的心,也不至于把自己约束成了这样。
殷长阑心里生出些愧疚之意来。
他目光凝注在棋盘上头的片刻时候,东间里的女孩儿已经端着个小小的牙匣,盈盈地穿过几道槅扇走进了门。
殷长阑侧过头来,就对上了容晚初明亮的目光。
“怎么啦?”容晚初看着他若有所思的脸,倒有些好奇地歪了歪头。
殷长阑微微地笑了笑,温声道:“没事。”
容晚初鼓了鼓腮。
他这样说的时候,往往最不是“没事”的时候。
她没有追问,就笑盈盈地拖着他坐在了炕桌边上,把手里的匣子打开了,一朵青、胭双色的并蒂穗躺在大红色漳绒的底衬上。
女孩儿将匣子向着殷长阑的方向推了过去,神色矜持又骄傲地道:“年前这一枝打了穗,就给我瞧见了,好容易养到开花的时候,你喜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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