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保证那个孩子如果活着,会比他顾烈做得差?
他始终觉得,他不过是背负楚顾命途的幸存者而已。
那么,争吧,抢吧,谁最出色,谁能够延续大楚盛世,谁就能坐上那个至高无上的龙座。
他的一切都为了复兴大楚,他的子嗣也不例外。
此生,他再不奢求拥有发妻爱子,就当他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干脆放手一搏。
比起平庸的中州顾子孙,小乞儿从根性上,就已经胜出许多。
狄其野忽然笑起来:“主公,你说我疯,你也不差。”
狄其野叹气,最后还是劝道:“可人都是会变的,等到他年富力强,怎知不会起取你而代之的心思?”
顾烈却笑了:“假若他能在你我手下夺取江山,本王还有什么后顾之忧?本王死而无憾。”
前世他临终之时,只有轻松快意,没有半分留恋不舍。
……这人。
“值得吗?”狄其野思及顾烈生平,不自觉握紧了青龙刀,低声问,“你为大楚,付出了所有的一切。值得吗?”
被养父教得了无生趣,还被害得无法亲近他人,难以拥有爱人与孩子。
活生生将神魂身心都燃成火,烧尽血海深仇,烧到最后剩下一捧灰,还要拿去浇筑为大楚基石。
这人难道命中注定寒风烈烈,一点温暖都不能有吗?
值得吗?
顾烈却答非所问。
他说:“无怨……无悔。”
狄其野怔怔地看着他,哑然失言。
忽然,狄其野眼神一凛,伸指按唇,示意顾烈不要出声。
他放轻脚步行至门边,透过竹板缝隙一看,只见小乞儿轻手轻脚将铺盖拖到竹屋外侧的小厅,像是守夜小厮一般,靠墙睡在铺盖上,身旁地上点着一盏微暗的油灯。
脸上似有泪痕。
想来是突遭变故,夜里害怕,不敢一个人睡,想靠大人近一点,又不敢打扰顾烈,因此睡在小厅。
狄其野念及方才与主公的谈话,不知对这小乞儿是福是祸,心底叹息。
狄其野回头看向顾烈。
怎么屋里屋外,都是可怜兮兮的老实孩子。
无法与人亲近吗?
“是小乞儿。”狄其野用口型回答。
“主公,”狄其野大喇喇把青龙刀往紫霜剑边上一放,小声道,“白日急着找您吃饭,就整理出一间屋子,末将斗胆,借宿一晚。”
这话听得顾烈原本已经平静的心里火气直往上窜,还好意思说急着找我吃饭?
狄其野不拿自己当外人,脱了外袍往半边床上一躺,竟然无赖地就这么打算睡了。
顾烈好不容易才睡着。
昏暗的油灯暖光中,睡梦里的顾烈,眉头还紧紧拧着。
狄其野睁开眼,打量他的主公。
真是可怜。
听军医说,夜息香可医头痛,有安眠之效。
狄其野咬破手指,将血一滴不落地按在干净丝帕上,掖在顾烈的枕边。
他闻不见薄荷香气,但他看得到顾烈一点一点,松开了拧紧的眉。
于是狄其野安心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 *凤凰涅槃之说,是郭沫若先生借了西方传说杜撰
第40章 昭如日月
狄其野坐在屋外, 百无聊赖地看无双契而不舍撩大棕马。
顾烈早上醒过来闻香寻帕, 那脸色就黑如锅底, 狄其野坚称是昨日白天累死累活收拾竹屋时被竹刺刺伤了,并不是有意放血。
“都说了您该带上近卫”,为了避免下回还要做苦工, 虽然其实大部分活儿都是小乞儿干的,狄其野还是借着扯谎理直气壮地劝诫。
“你给我出去!”
顾烈紧握那块丝帕,心里除了被狄其野堵出来的怒气, 隐约又还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心绪, 搅得他头痛,把狄其野往外一赶, 和小乞儿说话。
小乞儿起得很早,已经去老乞丐坟上拜祭过了, 还换下了狄其野昨日在谷中找的上好孩童衣衫,换回了老乞丐亲手缝补而成的百衲衣。
他是乞儿, 穿得好讨不着饭吃,反而会被怀疑是偷衣贼。
他现下就只是一个小乞儿,没有能力也没有资格报答楚王与狄将军的恩德, 若幸运能长大成人, 他一定试着加入楚军,为老乞丐心心念念的火凤杀神效力。
但现在,他能做的,就只是好好谢过楚王与狄将军,感谢他们做的一切。
小乞儿郑重其事地进了竹屋, 不再躲闪视线,替老乞丐好好看清大楚的天命明主,把顾烈的模样记在心里,以后到了地底下说给老乞丐听,老乞丐一定高兴。
他想老乞丐看不到楚王一统天下的那天了,不由得有些难过,但还是镇定心绪,有模有样地跪下来,对楚王行大礼。
“楚王与狄将军救了乞儿性命,为老乞丐报了仇,乞儿无以为报,”他吸了吸鼻子,极深极虔诚地磕了三个响头,“愿楚王和狄将军长命百岁,小乞儿来世做牛做马报答恩公。”
然而楚王接下来说的话,却令小乞儿怀疑自己是不是白日做梦。
楚王说要收养他。
还要给他一个名正言顺的皇子身份。
小乞儿被天下掉下来的玉冠砸得晕头转向,满心惶惶,又听楚王说此举是为了用他当挡箭牌,安抚群臣,铲除有异心的宗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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