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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然而几经挣扎无果,反是被薛岚因一把捞了回来,下意识伸手探入其衣襟内一摸,却发现他整个后背已被源源不断冒出的冷汗浸湿了大半,显然是伤入内腑而久不得医。
“师父,你别动,先坐好歇着……别乱动。”薛岚因不敢随意运功触人穴脉,故只能寻棵树干扶晏欺缓缓坐下靠稳,末了,怕他吹风受凉,又将外袍脱下来罩在他背上,细细裹了一圈,最后才低头捏住他的手腕,沉下声音问道:“师父,你这一身伤,到底拖了有多长时间?”
晏欺倒吸一口冷气,颤巍巍地闭上眼睛,双睫却仍在不由自主地颤抖。他许是想要说话的,然而唇角在痉挛般地哆嗦几下之后,发出的声音很快便被疯狂溢出的血液所吞没。
——薛岚因很难想象他是如何带着一身几近耗尽的内力千里迢迢寻路至此。化劫替生咒所带来的巨大反噬无时无刻都在摧毁他早已不堪一击的脆弱身体,直到如今,薛岚因那颗浑浑噩噩的脑袋才破天荒地想起,自家师父并非是真的无所不能。
是个凡人,都会因伤痛而面临生老病死的拷问。
很显然的,晏欺此番状况,是将原本疲乏至极的身体活生生熬至了枯竭。
“师父……”
有那么一瞬间,薛岚因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和绝望。他垂头轻轻叫了好几声晏欺的名字,无人应答,但见晏欺微薄的呼吸在一点一点地迟缓下去,他心急如焚,却又始终无能为力,好半天过去,方才想起什么似的,慌忙贴近晏欺耳畔,小心翼翼地出声呼唤道:“或……或玉?”
果然,晏欺紧拧作一团的眉心,在微不可察的情况下动了一动。
薛岚因一看有戏,登时喜忧参半地坐直了腰身,将晏欺慢慢拉往怀里,一丝不苟地试去他唇边血迹道:“师父你听得到啊……听得到就好,别怕,没事了,我这就带你去找个郎中,管他是什么伤什么病,能医就尽量医,有我在呢,不会让你有事的。”
晏欺极为艰难地抬起手来,搭在薛岚因胳膊肘上,往后扯了一扯,随后又意味不明地摇了摇头,似在明显反对些什么。薛岚因自然看不懂他此番举动意义何在,情急之下,只得一通胡乱蒙猜道:“你想说什么?不去找郎中?”
晏欺长长舒了口气,没有否认,也没有点头。他全身上下没有一点多余的力气,哪怕只是闭上一双眼睛,都能耗去他所剩无几的小半条性命,故而薛岚因再尝试着去唤醒他的时候,已经得不到任何有效的回应。
好在薛岚因是个聪明人,他明白沽离镇内外一带全是归属于聆台一剑派的势力与眼线,倘若明目张胆地带着晏欺在外来回穿梭,必定会引起更多难以预知的祸乱。所以他难得理智地没到大街上一通乱窜,也没急着性子进镇里四下寻找郎中,而是抱着晏欺一路避人耳目地往镇外绕,约莫过了有小半个时辰,渐渐感觉到怀中人大半片衣襟已被冷汗和血水湿透,薛岚因终没敢继续往前横冲直撞,转停下来仰头扫视一周,将目光远远往向了路旁一处暂且避风的小茅草棚。
那草棚子里破旧无人,三面围墙,一面临风,指不定是哪家猎户出行留下的避雨之所,然因久无人居,不经打理,故而显得破破烂烂的,地上茅草又稀又潮,踏上去还泛出一股子弄弄的土腥味。
薛岚因低头扒拉晏欺几下,却见人已昏昏沉沉地没了意识,只好兀自叹了口气,将他轻轻拖进稍为干燥的小角落里,摊平,放稳,又折了一堆杂草垫在他脑后作枕头用。
——这混账小子打小没照料过人,纵然其心思再怎的细腻,也比不过手脚上的笨拙生硬。晏欺让他摁在怀里,就像是一条砧板上的鱼,几次磕磕绊绊的,不是压着了头发,就是折到了胳膊,最后实在受不住了,起身虚弱地挣动几下,薛岚因却只当他还在怄气,不由分说又给按了回去,三两下便治理得服服帖帖,有口难言。
这样下去是不行的。薛岚因想,早年晏欺闭关的敛水竹林里,环境幽静,温度也适中,而今四周时冷时热,潮入骨髓,必然不是能修养伤病的合适地盘。
可若无晏欺亲口允许,薛岚因又怎敢自作主张地将人往靠近沽离镇的中心范围带呢?
万一中途撞上个莫复丘或者沈妙舟,那还真算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烂眼睛往死里招苍蝇。
薛岚因火急火燎地绕着晏欺兜转了好几个圈子,一时别无他法,只能跪坐下来,撕下衣角汲了点水,战战兢兢地替晏欺将额前大片冷汗沾干。然而昏睡中的晏欺并不安分,许是背后汗湿的部分与血水混合在一起黏/腻而又不适,途中一直试图往墙角里缩,薛岚因实在拿他没有办法,摊开双手绕弯折腾了好一段时间,终拧了眉头,哀叹一声,万分郑重虔诚地对晏欺道:“……师父,得罪了!”
说完便微微上前,顺着那层轻软的衣襟探至晏欺的腰带,一拉,一扯,二话不说,便将整件外袍剥除下来,大片光洁的肩背顿随之袒/露无疑。
薛岚因呼吸一滞,双眼不由自主地黏上晏欺身后每一寸苍白柔软的皮肤,如画一般,优美柔和的线条丝丝刻入眼底,一瞬便成心中挥之不去的永恒。
习武之人的骨骼肌肉本该结实而又硬朗,然晏欺一袭厚袍之下的身体却格外清瘦纤弱,一手触摸上去,就像是探入一团轻盈温软的冬雪。
薛岚因有些心猿意马,徒然一人怔了一会儿,许久方想起手头事情要紧,咽了咽口水,赶忙攥了衣角上去为晏欺擦身。
一面擦着,他就一面满头囫囵地想道:“我这又是在做什么?他可是我师父啊!”
但……师父是个如花似玉的大美人儿,不准摸也就算了,难道还不能偷眼瞧瞧么?
等等——现在最重要的,难道不是,咱师父是个活生生的大老爷们儿吗?
薛岚因一时心乱如麻,手下的力道也险些没了轻重,粗砺如砂的破布条一下子招呼在晏欺背上,顷刻将他骇得半醒过来,又开始恍惚迷蒙地朝墙角里挣动。殊不知他后半片外袍是压在薛岚因肘下的,稍一翻身,便“嗞啦”一声从中间撕裂开来,一身上好轻纱瞬间糟蹋成了地里的烂白菜,连带着半边瘦削的肩臂也遮盖不住,稀里糊涂撞入薛岚因眼里,顿将他惊得眼角眉心狠狠一跳,一时间连话也不会说了,只觉胸口一阵气流纷纷上涌,待反应过来的时候,鼻间已没羞没臊地淌了两行热血。
——这下好了,晏欺吐血,他流鼻血。
薛岚因心里像是实实稳稳装了一只漏斗,五味杂陈地就往外一通乱倒,好一阵子,才冷静下来,一把掀开外袍给晏欺盖上,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而后,便一人背对着墙角坐了下来,没敢看他,转而抬头望向艳阳高照的天空,久久不发一言。
他一定是疯了,才会对不省人事的师父产生一丝异样的想法。
可是……人都嘴对嘴地亲过两回了,再多瞧上几眼,又不会怎么样……
是个人,都会对美好的事物有一定的向往之心,何况,他薛岚因还是个不折不扣的俗人。
于是乎,俗人内心极度煎熬地挣扎了大半个时辰,一直到最后太阳转过几道弯匆匆落下了山头,终是狠狠吸了一口凉气,一个猛子回过头去,一不做二不休,做贼似的将晏欺身上那件外袍捏在手心里,轻轻一撩,双眼直勾勾地朝里探了进去。
结果偏是那么不巧,正对上了外袍之下一双雾蒙蒙的凤眸。
第35章 徒弟太烦人了怎么办
薛岚因做贼心虚, 像是活见鬼了一样长长“哎”了一声, 随即连连后撤数步之遥,愣是与此刻毫无战斗力的晏欺拉开一道显而易见的距离。
“……”
晏欺有些不明所以,但现实糟糕的身体状况使他没法卖力去思考别的事情, 所以只是下意识里动了动胳膊, 转望向一旁哆哆嗦嗦的薛岚因,含混而又沙哑地出声问道:“……这是在哪?”
薛岚因起先是微微一惊,而后迅速反应过来,顿时喜上眉梢道:“师父醒了!”
晏欺没应他, 而是皱了皱眉,斩钉截铁道:“答话!”
薛岚因愣了一愣,旋即立马回道:“沽离镇外, 还没走远呢……怎么了?”
“别呆这了。”晏欺道,“备马,回敛水竹林里去。”
言罢,作势便要起身, 薛岚因见状连忙要扶, 却被晏欺抬手推搡至一边,方要伸出一只胳膊探上墙壁, 那一身烂衣裳便顺势滑了下来,正巧露/出大片白皙如玉的胸口。
晏欺:“……”
薛岚因吸了吸鼻子,默默弯腰上前,替晏欺将外袍朝里拢了一拢,尴尬又无措道:“你……睡昏头了, 不小心把衣服给撕了,没法儿啊,先穿着我的吧。”
晏欺无言以对,低头望了一眼身上那件沾满血污的白色内衫,道:“别废话了,你去街上弄两匹马,再买套能替换的衣服来……否则这样走出去,实在不便掩人耳目。”
薛岚因一面点头,一面替他梳理的额前碎乱的发丝道:“你伤没事?要不要我顺路叫个郎中替你瞧瞧?”
“我没事。”晏欺简略应了声,便转移话题道:“你别管这些,眼下谷鹤白和聆台一剑派的人都在这一带转悠,届时暴露行踪,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放麻利点,少拖拉……快去!”
薛岚因见他面无血色,模样尤是虚弱,不由忧心忡忡道:“我一人去?那你怎么办?”
晏欺恢复了神智,仍是嘴上不饶人道:“到哪儿都要师父跟着?你三岁小孩儿么?”
薛岚因心道,都到这份上了还能牙尖嘴利,看来是真没事了。
于是干脆利落地,也不墨迹,就地站起身来,朝外观望一圈,道:“那我自己去了啊?你就在草棚子里呆着,一会儿就好,可别到处乱走!”
晏欺没应他,一人靠坐在墙角扎起的茅草堆里,半眯着眼睛,看样子似乎又要睡去。薛岚因没忍住,回头瞥了他一眼,刚迈出的脚步却停了下来,拐了个弯,转回去蹲在他身边,道:“真没事?沽离镇回敛水竹林那么远的路程,你受得住?”
晏欺让他问得烦了,勉强抬了抬眼皮,颇为不耐地“啧”了一声,薛岚因便一下子明白过来,赶忙顺着他的意道:“好好好,我不问了,不问了!这样,你不肯去看郎中,好歹吃点东西填饱肚子吧?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成么?”
这师徒俩人最擅长的事情,就是将对方堪堪逼至无可奈何。薛岚因拿晏欺没有办法,刚好晏欺也不能把他怎么样,这一来二去的折腾惯了,薛岚因自退一步,晏欺亦不再咄咄逼人,拧了眉头,随口便道:“随你罢,是人吃的东西便成。”
“那行。”薛岚因想了想,又伸手将茅草往晏欺身上堆了一堆,此地无银三百两似的将他藏在暗角里,道,“我一会儿就回,你别到处跑,知道没?”
晏欺有心想给他一拳,但实在没那个力气,遂极为厌弃地摆了摆手,索性折身躺回茅草堆里不说话了。薛岚因干杵着半天等不来他一句回应,叹了口气,将涯泠剑抽出来垫在他腰下,继续叮嘱道:“我真走了,最多过半柱香,铁定会回,你且先睡着,别睡过去就再也……”
话没说完,晏欺起手将身下草渣子扔了他一脸,薛岚因终于再说不下去了,连退数尺,最后夹着尾巴落荒而逃,那模样要多可怜有多可怜,要多凄惨有多凄惨,饶是晏欺这般冷面薄情的性子,都难免被他逗得忍俊不禁,渐渐弯过了唇角。
然而事实上,薛岚因还真没打算和他开玩笑,聆台一剑派的势力分布得多而又广,错一步路即是死,无论是落到谁的手上,都不会有半点好下场,所以晏欺催促他迅速备马离镇,他自然不敢不从,但同时考虑到目前晏欺体虚又难再经颠簸,薛岚因不仅捎带了一些干粮,沿途又绕路拐进了药铺,想着晏欺腿折了还不能走路,买些膏药涂抹两三下总是没错的——不然骨头长不齐全,难保不会像莫复丘那样,一瘸就是一辈子。
薛岚因想是这样想的,甚至为此一时有些出神,待他前脚方才踏入药铺的门槛,忽闻耳畔一柔软似水的女子声音悠悠自药柜外响起道:
“陈老板,直接照老药方子抓上一副,另外加二两川乌。”
薛岚因足下一顿,慌忙将身形匿于药柜之后,再抬眼时,方见得药铺内女子淡如薄云的曼妙身姿。
——这下,可真算是冤有头债有主了,他薛岚因好巧不巧,出来买趟膏药都能和沈妙舟撞个满怀,莫不是他方才偷偷说着莫复丘的坏话遭了报应,老天爷便顺势给他整出一套幺蛾子来了?
然而眼下这状况,薛岚因半个人卡在门板与药柜衔接的缝隙之间,往里挤难,但要想脱身更难,故只能束手无策地躲藏在一旁,默默听起二人墙角。
那沈妙舟许是药铺里的常客,言语之间多带了几分熟络与自然,而药铺陈老板自然也不与她客套,背过身顺手抓了相应的药材,打包好直接呈递过去道:“莫家夫人真是不容易呵,三天两头便往山下跑——也不知莫掌门他近来身子可还康健?这是药三分毒,服用得多了也未必是好啊!”
沈妙舟温声道:“多谢陈老板关心,我家夫君前些日子往北域奔波一趟,受了风寒,便难免用药用得多了一些。”
陈老板道:“莫掌门身子骨一向不好,眼下再添新病,可不又要白白受罪吗?”
沈妙舟笑着摇头道:“不打紧的,调养些日子,自然也就没事了。”
“唔,那便好。”陈老板点点头道,“莫掌门可是咱沽离镇的大恩人啊,少他一日守在这里,必有恶人为非作歹,他若当真就此倒下,我们这些老百姓便完全不知如何是好啦!”
沈妙舟叹了口气,尤是笃定道:“放心吧,陈老板,有我聆台一剑派在的一天,定然护整座沽离镇的安全,我夫君也好,我本人也罢,只为守这一寸土地,必会拼上自身性命。”
陈老板听罢,立马安生了,拱手朝沈妙舟一揖道:“哈!有夫人这一句话,咱整个镇子的人都不会害怕了!”
沈妙舟又是一笑,随后低头略施一礼,倒也无意再听他乱拍马屁,拿过药包便扭头跨出了门槛,沿途走路生风,连眼也没偏过半下,过不多时,便隐入人海里没了踪影。
薛岚因猜她是赶着上山给莫复丘送药,所以才会走得又快又急,好在她这般匆忙大意,倒没能注意到墙缝里卡着的大半个薛岚因,否则真正打起照面来,指不定还要撕个你死我活。
薛岚因舒了口气,同手同脚地自药柜旁隙里挪移出来,想晏欺这会子还一人在角落里等他,遂不便在此地久留,当下朝药铺陈老板取过一些跌打膏药,便掉头出门离去。
他忐忑不安得厉害,所以回时走的也是与沈妙舟全然相反的方向,横竖绕了不知多少个弯子,心脏却跳得怎么也慢不下来,到最后,索性止了脚步,正停在巷尾人烟稀少的偏僻之地,下意识地回过脑袋四下打探。
有时候人的直觉,恰就是这样的精准而又奇妙。薛岚因脚跟方落了地面,耳后破空声响便陡随之乍然而起,他反应迅速,侧腰躲闪至一边,偏又在同一时间里,一柄细长利剑与之擦肩而过,凌然将之半片衣角斩落下来,而后一阵风过,便瞬间飘飞向远空难再抓握。
薛岚因一看,不怒反笑,一个纵身跃至墙头,转望向下方女子温软却冷漠的身形道:“莫夫人,这就是你不对啦?你说你一个嫁了人的妇道人家,却当街拉扯别家男人的衣裳,这让你夫君知道了,可不得当场气昏过去?”
沈妙舟长剑在手,衣袂翩飞似蝶,好一双温婉如玉的眼眸之下,朱唇却紧抿如刀般锋利逼人:“别的少说,晏欺人在哪里?”
薛岚因冷笑一声,道:“你尾随我一路,就是为了这个?”
沈妙舟面色不善道:“惩恶扬善,除暴安良,乃是我聆台一剑派的天职,那姓晏的魔头今日胆敢出了敛水竹林,便怨不得旁人如何追杀。”
薛岚因弯腰蹲在墙头,声音略带讽刺道:“聆台一剑派?这名字不太合适,我看呐,该是叫‘偷偷摸/摸派’!”
第36章 师父被妖怪抓走啦
话未说完, 徒遭沈妙舟长剑一指, 声色俱厉道:“薛尔矜,你果真是跟着魔头混太久了,竟是堕得这般心性!”
“怎么?不喜欢?”薛岚因道, “可我说的都是实话啊, 前有你们谷副掌门猥琐下地,有意挑起战争,后有你个掌门夫人刻意尾随,一路一声不吭, 请问,叫‘偷偷摸/摸派’,有什么不合适么?”
沈妙舟微微一顿, 随即凉声驳回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谷师弟何时欲挑起战争了?休要血口喷人!”
薛岚因哂笑道:“你是真傻还是装的?他谷鹤白同时诱骗我们一路人下地入洗心谷,背后莫不是莫复丘下的指令?”
“洗心谷?”沈妙舟先是愣住,随后眉目一凝, 恼羞成怒道, “胡言乱语!谷师弟自沽离镇一战之后受了剑伤,其后便一直在卧床休养, 何时又接过指令引你们去洗心谷了?”
薛岚因一听,也不禁有些怔住了,心道那早前在地底下坑蒙拐骗的大王八羔子不是谷鹤白,还能是鬼不成?
然而再仔细一想,这师兄妹三人毕竟是同一门派中人, 犯了错要互相包庇,于他们看来自是理所应当的,故薛岚因也懒得再同沈妙舟理论不停,起身踢了一脚墙边歪歪斜斜的细树杈子,颇不耐烦道:“不说了,浪费口水!”
言罢转身要走,沈妙舟见状自是不得由他,两三步抬腿蹬上墙面,堪堪一个飞身落在他脚边,一把攥住他衣袖往后拉扯道:“站住,薛尔矜,把话说清楚,你方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薛岚因让她揪得往后一仰,一手的膏药纸包散了一地,纷纷落在墙头碎瓦上,由沈妙舟一个眼尖抢拾了过去,牢牢握在手心里,尤是狐疑不断道:“我说今天为何就你一人在外游荡,怎么?晏欺可是受了重伤没法下地?”
呵,这女人的直觉可真比狗鼻子还灵敏!
薛岚因心里慌张,那表面上却是装的滴水不漏,也不知怎的,灵机一动,忽然撇了眼睛,愁眉苦脸地捂住胸口道:“夫人有所不知!我那人面兽心的……狗师父,近来抢夺劫龙印不成,便大发脾气,几次拿了涯泠剑对我又打又骂,直害得身上留了几处伤口,至今未愈,我……我也是没有办法,才寻得伤药来医啊!”
沈妙舟一副女子心肠,最是柔情,如今见得薛岚因这般模样,不由当即心软下来,痛恨交加道:“我早就劝你,勿要对此人抱有过多情分,他一个修魔之人,无心亦是无情,又怎会怜惜区区一个你呢?”说罢低头思忖一番,又紧接着道,“还有,你体质本就特殊,不可轻易出血,一般伤药对你并无大用,你且随我回聆台山上,届时凡是我同门中人,必会护你永世周全。”
薛岚因让她一套说辞唬得一愣一愣的,差点就动了心了,然转念一想,动心个屁啊,所谓的永世周全,又哪比得上师父的温柔乡?
遂想也不想,薛岚因微微眯了眼睛,先是答道:“好罢,莫夫人说的是……”及至抬起眼皮,见她渐生安顿,似无意再露剑拔弩张之势,薛岚因便有意上前几分,凑近她耳畔,故作惊讶道:“哎!这不是谷副掌门么?怎的就到这儿来了?”
哪知那沈妙舟猝然听得“谷副掌门”四字,反应比薛岚因还大,睁圆了一双眼睛立即回头要看,一时将薛岚因自己都骇得信以为真了,好一阵子,方醒过神来,扬起手指,倾力朝沈妙舟点了过去——而这单纯过头的女人到如今才意识到是诈,侧身要躲,却是为时已晚,肩上狠狠遭了一道,从头至脚瞬间轻软下来,仿佛周身力气皆被抽空耗尽,一点也不曾留。
薛岚因此人,胜就胜在他狡诈无赖,且出手又从不犹疑,败也败在其内心优柔寡断,不愿与妇孺人家分个高下。但凡是晏欺或者陆从枕在场,必然会直接取了沈妙舟性命,然而到薛岚因这里,却仅是摊手一笑,弯腰拾起一地的纸包药物,转对这位动弹不得的掌门夫人道:“好姐姐,省点力气早些回家呗,你家夫君不还等着你给他送药来的?”
沈妙舟被迫定身于原地,红了一双耳根子,又羞又怒道:“你……好你个薛尔矜,晏欺那般孤傲不羁之人,怎就教出你这样地痞流/氓似的徒弟?”
薛岚因笑而不答,抬头朝她挤了挤眼睛,便回身踩着树枝翻墙而过,没两下便溜得没了影子,独留沈妙舟一人干杵在墙头上方,远远望着他逐渐消失的方向,心中怒火已燃数丈之高。
然那头的薛岚因平白遭人记恨上了,自己却已无心挂念其他事情,手头上最要紧的,是回头看看晏欺是否还安好,他这一路绕来都能与沈妙舟正面碰上一回,说明灾祸到头终究是躲避不过的,聆台一剑派的眼线在沽离镇内外星罗密布,难保会有那么一个两个走偏了地方,恰好便与晏欺不期而遇。
如果晏欺一人在那小角落里被人发现了的话……
薛岚因一边将手中大堆干粮药物死死攥着,一边迈开步子朝茅草棚所在的方向一阵疾走。
不,不会的,晏欺那么厉害,涯泠剑又在他身上……
他是这么想着的,及至脚步最终止于草棚最外一道小小的石坎边上,原本紧握在手掌心的一大堆物什却忽然松开来,稀里哗啦地摔落下来,狠狠散了一地。
——只见那片安静偏僻的小角落里早已是空无一人,又哪里还有半点晏欺的影子?
“师父……?”
薛岚因心下一慌,跌跌撞撞地跪上前去,将膝下一圈凌乱潮湿的茅草堆子彻底掀翻开来,匆匆扫视一周,最终连晏欺的半片衣角都没能捞着,唯一剩下来的,只有临走前他放在人腰下原封不动的涯泠剑。
那本该是晏欺百般珍视的随身之物,而今下地一回,折了剑鞘,连带着剑柄上靛青色的小流苏一并沾上大片血污,被薛岚因小心翼翼地握在手里,斑驳旧痕亦难免更显沧桑。
从前都是他一人生性顽劣,总想着往晏欺不在的地方卯了足劲钻,现在倒是硬生生反了过来,他走时千叮咛万嘱咐,回头来,晏欺还是转眼没了踪影。
他明明说了很多遍,自己一会儿就能回。
——明明说过的。
薛岚因抱膝坐在茅草堆成的死角里,手里还捧着那柄光泽惨淡的涯泠剑,一时间竟不知再该做些什么。
如今这天大地大,山遥水远,他该到哪里去寻晏欺的踪影?且不说他一身伤病未愈,拖着半条瘸腿,又能往什么地方去?
原先他肆无忌惮四处乱跑的时候,晏欺到底是怎样精准无误把握他所处方位的?
薛岚因满头雾水,心里更像是攥了一把大火,灼得绞痛,偏又无处停歇。然仔细想过一番之后,尤是难以彻底冷静下来,唯一能够清楚判断的,就是晏欺必然不会自行离开——那样糟糕的身体状况,能将他顺手带走不留半点痕迹的,还会有谁?
……聆台一剑派!
薛岚因轻轻“啧”了一声,果断站起身来,一把抓过涯泠剑跃至棚顶,二话不说,朝方才定身沈妙舟的那处墙头飞奔而去。
他步子一向迅捷灵敏,赶路也快得出奇,故前后不过小半个时辰,待得匆匆在矮墙边上落稳身形,再仰头朝四下一望——还真是凑得巧了,晏欺不见也就罢了,连沈妙舟那傻女人都是说没就没!薛岚因呆呆望着眼前空空如也的墙头墙尾,原还以为是自己犯糊涂走岔了路,而今揉过眼睛再仔细打探一番,才知这墙确实是这堵墙,只不过人也是真跑得没了影儿,朝哪看都摸不着半点踪迹。
莫不是他薛岚因点的一手假穴不成?这一炷香时间还没能过去呢,人就自己撒开脚丫子溜了?
薛岚因一时正生疑顿,方抬起脚跟来朝下稍稍迈出一步,忽觉颈后一阵彻骨冰凉,紧接着,一道柔软女声自耳畔冷冷响起道:
“……怎么?撒谎骗人不够,还想回来再看看?”
薛岚因面色一僵,当即料定身后来者何人,却也不胡乱生慌,只不过将手中涯泠剑紧紧捏在掌心,声音犹自镇定道:“莫夫人解了穴道不给夫君送药去,偏跑在这里堵个野男人做什么?”
“少贫嘴,薛尔矜,有什么话,随我回聆台山上再说也不迟。”
话落,薛岚因缓缓转过头去,方见得原本空无一人的巷尾僻静处,站了四五个身量相近的年轻人,清一色的青蓝劲袍,灰白腕甲,腰间系一枚朴素暗囊,人皆手持一柄细长利剑,远远观其眉目刚毅不屈,不怒自威,想必是聆台一剑派中弟子——而沈妙舟本人则漠然站立一众人正中央处,鬓发微乱,眸底怒意分明,许是方才从封穴之苦中解救出来,握剑的手臂还在止不住地微微颤抖。
——这下可好,我碰了她一下,她带上一家子人来寻我快活?
薛岚因心有苦楚,却又无处倾吐,到头来,兀自叹了口气,抱臂站稳在墙头,不慌不忙道:“莫家夫人,以多欺少可没什么看头,你若要想我随你回山上去呢……就一人上前来,我们一对一地打,输了我自会乖乖束手就擒。”
话说至一半,已有弟子不满出声道:“口吐狂言!区区一个无名小卒,有什么资格让掌门夫人亲自同你交手?”
薛岚因冷哼一声,不屑又鄙夷道:“呵?那你们堂堂一介名门正派,就能如此仗势欺人,恃强凌弱了?”
众弟子愤然道:“你……”
“好了!休要同他争闹。”沈妙舟拦手相阻道,“直接带回去便是了,争赢了又有什么意思?”
言毕,长剑一挥,径直朝前而来,落时堪堪击起薛岚因脚下一片残砖碎瓦,其力道之均衡准稳,恰与其弱不禁风的女子身形全然相反。薛岚因再怎的机灵,究竟比不得一群天生习武的练家子,一柄涯泠剑歪歪斜斜地捏在手里,剑尖生风,却无奈于使不出半点气劲,横扫出去与周遭四五柄长剑一并相抵,霎时拉开一长串耀目火星,洋洋洒洒溅在腕上,灼得直叫人刺痛难忍。
薛岚因暗暗“嘶”了一声,正欲后退撤离,偏偏沈妙舟那一手细碎剑法黏人得厉害,他前脚还没挪开半步,她后脚便紧跟上前,长剑挥来擦面而过,不由分说指向他咽喉寸余处,见好就收,并不见血,只厉声道:“薛尔矜,你还想往哪里逃?”
薛岚因呼吸一滞,颈间贴上她光如白昼的冰冷剑尖,说话亦变得小心谨慎,唯恐她一剑封喉,直接取了他性命:“……你这样穷追不舍,还让我能逃哪里去?”
沈妙舟不应他,尤是自顾自道:“说吧,晏欺被你藏在什么地方了?”
第37章 师父的师兄
薛岚因听罢一愣, 随即像是被人捉弄了一般, 薄有怒容道:“……你问我把师父藏在哪儿?”
沈妙舟道:“不问你问谁?”
薛岚因面上带笑,眼底却笑意全无:“师父早被你们聆台一剑派的人给直接抓去了,你还倒有心思在这里同我调笑?”
沈妙舟手臂微僵, 瞬间错愕道:“薛尔矜, 你又在说些什么胡话?我方才解了穴道遣人来寻你,又怎可能同时有余力带走晏欺?”
薛岚因眉心一皱,正待判断她话中真假,此时偏又是一阵凛冽寒风呼啸而过, 如霜如刀,顷刻冻得骨髓徒生战栗。
薛岚因先是一喜,一声“师父”还未能叫出口来, 忽又觉事态有些不对——晏欺内功虽同属极寒,但如今他内力耗尽,连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