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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他和薛岚因,而是那昏暗环境下丝毫没有察觉的元惊盏。
晏欺微微一怔,待反应过来时,一把通体泛绿的短柄石刀已整个刺/穿元惊盏弱不禁风的瘦削身形,狠狠往里一凿,瞬间将那女子似水柔软的杨柳细腰撕成两半,飞驰而出的黏/腥血液溅了晏欺一身,染在白衣上,顷刻留下星点斑驳的红痕。
薛岚因大为惊诧,正欲上前瞧清究竟发生何事,却被晏欺勾着手臂连连后撤数步,一路退回石壁高低起伏的缝隙之间,矮下身子,伏在他耳边气息不稳道:“别过去,那是……厉鬼刀!”
“厉鬼刀?”薛岚因不由茫然道,“什么东西?”
“那是用活剑血脉铸成的刀。”晏欺道,“不想魂飞魄散就别去碰它!”
话虽是这么说,但……这玩意儿是从哪里来的?
薛岚因半缩在晏欺怀里,探头探脑地朝外一扫,便见得那幽绿冰冷的石刀之外,定定站了一人高大宽厚的熟悉身形。
周正严肃的五官,以及那张看似正义凛然的面庞。
——暗中出刀者,并非旁人,而是……早已消失数日全无踪影的任岁迁。
好一出大戏!
薛岚因心道,莫非这俩盗印贼人暗地里还起了争执,半途分道扬镳不成?
然当他竖耳一听,却探得那元惊盏满面皆为惊诧,仿佛并不相信这一刀是由任岁迁亲手砍下来的,张口挣扎半天,仅是断断续续地望着他道:“任……岁……迁,你……”
任岁迁不予答复,扬起手来,又是一刀蛮力抡在元惊盏背上,不过眨眼一瞬,但闻一声骨骼碎裂的脆响,那缕披了人皮的流魂亦随着身体的颓败而四分五裂,纷纷朝体外四散逃窜。而皮肤间暗红色的劫龙印却尚还保存完好,好似这一番堪称残忍的暴戾刀法并没有影响它什么,印还是那枚印,静静躺在洒满女子鲜血的石地之上,不像是一张人皮,倒像是一纸殷红色的绝美画卷。
任岁迁手中石刀落地,砸得“砰”一声闷响,随后弯腰跪在地上,将那张人皮小心翼翼地托了起来,万分虔诚地捧在手掌心里,仿若捧了一枚价值连城的珍宝。
而那元惊盏半缕流魂被迫游离于皮囊之外,一时丧失容身之所,禁不住勃然大怒,发了疯似的,随在任岁迁身后,以那震颤人心的魂音反复在他耳畔叫嚣道:
“任岁迁,任岁迁!你这窝囊废是怎么回事,一开始我们不是说好了,你找劫龙印,我来引人来破解么?”
第32章 或玉……别怕
任岁迁依旧没有言语,他将手中那张人皮轻轻放下,平平整整地摊开搁在脚边,转而站起身来,再次将那把幽绿石刀握在掌心里,高高举过肩膀,任由那碧色浅光将半张淡漠的面颊照得透亮无疑。
“厉鬼刀,很早之前只是一把用以观赏的石刀。”晏欺放眼望向任岁迁道,“后来沾了活剑族人的鲜血不受控制,便成了能够撕裂人魂的凶煞邪器。这东西……按道理该是被聆台一剑派的上层人物封印在聆台山内,永远不得示于人前,如今到了任岁迁手里,想必中间定有一段渊源。”
薛岚因回头道:“那现在怎么办?我们趁他二人内斗,把劫龙印抢过来?”
晏欺横他一眼,道:“你过去,拿脸挡刀?”
薛岚因远远瞧了一阵任岁迁手下绿光泛滥的庞大刀身,咽了咽口水,道:“我去就我去吧,吹得那么厉害,谁知道那玩意儿是不是真家伙呢?”说罢挪起脚步就要动身上前,却被晏欺伸手一把扯了回来,恨声斥道:“你给我站住!”
下一刻,厉鬼刀应声下落,泰山压顶一般,携一路幽森阴冷之气堪堪斩向元惊盏那缕仍在喧嚣不断的残魂碎影。
他自然不甘心。
劫龙印虽说是任岁迁费力自北域找寻来的,但这一路陪着演戏还要饱受剧毒侵蚀之苦的人,却一直都是元惊盏本身。
他怎么可能甘心?
“任岁迁,你……疯了!你必然是疯了!你敢背叛我,今后……今后整个诛风门,都将与你一人为敌!”
黑暗无形中,独有元惊盏一人的咆哮声响震彻地底大半边静谧无声的茫茫长空。
“任!岁!迁!你这混蛋,你居然真的敢……”
任岁迁面色阴冷,似一潭毫无起伏的死水。他随手拿起的巨刃,再落时又是一刀割在流魂喋喋不休的一张嘴上,磨得飕飕作响,倘若细细听来,便会发现那是人魂惨遭撕裂的微妙声音。
厉鬼刀名副其实,斩人还是斩鬼都不在话下。饶是薛岚因天大的胆子,在后方都难免看得面生胆寒,生生将脚下步伐止住,转回望至晏欺忐忑不安道:“师父,你说的这把刀,好像是有点真!”
“不是有点真,是真能要你命。”晏欺懒得和他打马虎眼,侧身扶过石壁缓缓站稳脚跟道,“走了,做好准备。”
薛岚因看他磨拳擦掌,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不由心头一跳,当场哽咽道:“干什么?师父你要冲锋陷阵?”
晏欺一胳膊肘撞上他后背道:“两条腿白长的?没法打,赶紧跑啊!”
薛岚因“噢”了一声,会过意来,方要弯腰将晏欺驮回背上直接跑路,耳畔乍然一声钝响,师徒二人同时回过头去,便见那任岁迁最后一刀凌空骤落,须臾将元惊盏支离破碎的几缕残魂斩为一片虚无。
——他甚至连再次开口呼痛的机会都没有。
薛岚因不寒而栗道:“这个任岁迁,厉害啊,以往真是小看了他。”
“人疯起来,自己都杀,何况区区一个同伴?”晏欺重重拍上他肩膀,道,“别管了,快走!”
薛岚因赶忙伸手扶在晏欺腰际,道:“手给我,我背你……”
“走!走到哪里去?”话正说至一半,偏又闻得身后一声巨喝,任岁迁一手将厉鬼刀扛在肩头,另一手则捏了整张松软的人皮,腥/稠的脓血顺着指缝一滴接着一滴往下淌,远远望去,恰似一只饮血止渴的无情厉鬼,周身莽莽戾气直逼人咽喉。
晏欺心道不好,这老狐狸三两下砍死自家同伙,魔爪铁定预备着朝薛岚因再伸过去。故而他想也不想,反手将薛岚因朝后一推,单指凝聚气场,顷刻便在任岁迁与他二人之间拉开一道结界,道:“任岁迁我来挡着,小矛你拿了剑鞘往下直走,到点了自然能寻到刀身在何处。”
言罢摊手一抛,正将涯泠剑鞘垂直抛入薛岚因臂弯,打了个转,见这混账小子还在一人发愣,不由微微加重了语气,怒声催促道:“走啊,傻站着干什么?”
薛岚因咬了咬牙,心下一横,干脆狠狠上前握了晏欺手掌道:“你人在这儿呢,让我往哪里走?”
晏欺让他一句话生生哽得一震:“你……”
“说了要一直和你一起,我再食言,又和混蛋有什么分别?”薛岚因紧紧攥着晏欺骨节分明的一只纤手,晃了一晃,看似轻松无畏道,“了不起他任岁迁一刀下来,把我俩都劈成一滩肉泥,下辈子投胎转世,还能做一对好师徒。”
晏欺先是一怔,随即迅速将手掌自薛岚因手心抽离,很是僵硬古怪道:“……谁,谁想跟你做好师徒?”
薛岚因大声道:“我想,行不行?”
晏欺劈手将剑鞘夺了过来,道:“……我不想。”
说罢,抓握剑鞘尾端朝外一抡,正巧迎上任岁迁逆风袭来的厉鬼之刀,刀刃与鞘身蛮力相弧碰撞,瞬间撕开一片灼人火花,于那大片模糊不清的黑暗之中,倒像是无意燃了一盏明灯。
薛岚因尚还沉浸在晏欺那一声“我不想”中无法自拔,待好不容易回神过来匆匆一瞥,便见那涯泠剑鞘硬生生扛下厉鬼刀如狼似虎地狠厉一斩,过不多时,竟左右颤了一颤,从中断裂开来,“铮”的一声折为两半,落地霎时弹飞数尺之远,而与此同时,晏欺竭尽全力撑开的一道结界亦随之碎为沙砾,眨眼毁灭于无形之中。
谁曾想,区区一把闻所未闻的厉鬼刀,居然有这般毁天灭地的能力?
薛岚因算是开了眼界,有些浑浑噩噩的,囫囵之中伸手一揽晏欺胳膊,却是无意抓回了一手黏稠的猩红。
“师,师父?”薛岚因一下就慌了,赶忙偏头去瞧晏欺状况,但见他臂间经脉血管皆被骤来刀气震得四分五裂,一时连那断半截的剑鞘都没能握稳在手里,朝后微一踉跄,靠回石壁之间,吊了小半口气,连话都说不完整了,直瞪着薛岚因道:“让你走你还不走?我拼一条命赶过来救你,就是这么等着看你死的吗?”
薛岚因只觉头顶一道幽光一闪而过,便知是那索命一刀又在不断下落。
——他一路至今千算万算,唯独没想过会以这样的方式死在地底下。
无论任岁迁、元惊盏还是谷鹤白,都在争先恐后地想取他性命,而其大概的原因,他思前想后也只能勉强脑补一个大概。
让他疑惑不解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然而在这最后的弥留之际,他脑中排山倒海的一片混乱与喧嚣,也不知是哪来一股勇气,催使他,蓦地喊出一个极度陌生却并不绕口的名字。
“或玉……”
晏欺那双涣散的眼睛一下就睁开了。
薛岚因却并不知道自己喊出了什么。他还在疑惑自己为何会莫名其妙地叫出这两个从未听闻过的奇怪字眼,偏又在抬眼一望晏欺表情的同一时间里,轻易捕捉到了一丝弥足珍贵的讯息。
他觉得自己找阎王借了十个胆子。在厉鬼刀极速朝下坠落的一刹那间,他凑上去,将晏欺连头带手一并揉进了怀里。
“或玉……别怕。”薛岚因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在他耳边说道,“要死就一起死了罢,横竖都是一刀的事情,又何必分个你我先后呢?”
晏欺被他捂得严严实实,双手却在不由自主地颤抖。
他早已精疲力竭,甚至连拥抱薛岚因的力气都没有。
——又或者说,他压根不存在那样的勇气。
从很久以前开始,他便一直处在被动的地位,不断逃避和推拒自己的感情。他强迫自己活得清心寡欲,到头来,什么都没剩下,什么也不曾拥有。
而今被薛岚因实实稳稳地摁在胸前,晏欺才在数十年来的虚无空洞中寻回了一点自我。
然而在实际上,他马上又要面临着失去,就好像……一开始就未曾得到一样。
晏欺闭上双眼,只闻得耳畔浑厚刀风落如急雨,擦过石壁上方,径直朝着薛岚因的后背方向滚滚而来——正当他师徒二人以为死期将至的短短一瞬,半空中忽有寒光猝然一现,似雪漫长空一般,霎时将周围一众残岩碎石冻至僵冷如冬。
薛岚因很快意识过来,拥住晏欺一个侧身朝外翻滚数尺之余,恰在厉鬼刀落下的须臾片刻,一把银白长剑横穿而过,其刺目光芒几近在暗无天日中燃烧起火,却亦在飞驰前来的半路途中留下大片雪渍,险将原本畅通无阻的路线直接冰封至死。
那是……涯泠剑!
晏欺倏地睁眼,便听头顶数尺高处陡然响起一道人声道:“晏先生,接剑!”
恰在此时,薛岚因已替他一手夺了过来,稳稳抓过剑柄顺势朝外一扫,三尺骤寒登时化作凌然剑风与任岁迁手中幽光如潮的厉鬼刀相互碰撞。
一时之间,金属与顽石,便似那孤狼与猛虎,利爪獠牙招招直逼人命门。涯泠剑被薛岚因一人握在手心里,虽说不上是运用自如,但在一挥一收的每套动作当中,都是不可抵挡的万钧之势。
那是他与生俱来的一份力量。
薛岚因此人,做什么都只是个不尽人意的半吊子,然其天生底子深厚,胆大又敢妄为,故而出剑从不拖泥带水,收剑亦是力敌千钧,周身气场浑然自成,顷刻将那落至一半的厉鬼刀击退尺余之距,生生脱手自任岁迁掌中横飞出去,蛮力砸回石墙顶端,铮铮声响当即骇得不绝于耳。
下一刻,云遮欢与从枕二人恰从高矮不一的石缝最里端冒出脑袋,一人手持一枚匕/首,迎着厉鬼刀集中泛光的方位垂直扣压下去,一左一右径直贯/穿任岁迁毫无防备的双肩,紧接着朝外猛一撕扯,顿将其两边半片肩胛骨绞得粉碎无疑,鲜血还没能迸发出来,人已经咬牙连连惨呼出声。
薛岚因见状不由大喜,三步并作两步跟了上去,一剑扬起直指任岁迁咽喉道:“……从兄,云姑娘,你们怎么找到这里的?”
云遮欢抬起一脚碾过任岁迁头顶,硬是逼他折身跪了下去,几近是咬牙切齿地说道:“这俩死不要脸的中原人,算上一个谷鹤白,至今下地了没找着影儿,愣是将我们耍得团团转,好在一路上有把光剑顶着用,不然一直全靠摸瞎,怕是得困上个一年半载!”
薛岚因惊疑道:“怎么,谷鹤白到现在还没现身么?”
第33章 陪你,师父
“可不是吗?”从枕幽幽接话道,“打从地底塌陷那会儿起,他便再没出现过,也不晓得一人去了什么地方,但总归是躲在这一处的,至于究竟在背地里谋划些什么,实在不好说。”
“聆台一剑派那几个人,心思一向深沉。谷鹤白此番下地入谷,怕也是想争那一张人皮,硬要猜个大概的话,我倒觉得有可能是莫复丘的意思。”晏欺有些吃力地扶稳石壁站直腰身,借着涯泠剑传递而来的幽幽一点微光,薛岚因才瞧清他一身白衣早已染成刺目的殷红,一时也分不清是谁身上的血,模样却着实狼狈得让人心疼。
薛岚因没有半点踌躇,他踱步回去,想要像往常一样将晏欺轻轻拉住,半途却被他刻意躲闪开来,摇摇晃晃地,缓慢移至任岁迁身前道:“别的不说,这老狐狸几刀砍死了元惊盏,试图一人将劫龙印独占。而眼下人皮就在面前,有时间干站着说闲话,还不赶紧拿起来看看么?”
从枕应声弯腰道:“晏先生说的是……”言罢,正要探出一手去拈起地上那张鲜血淋漓的人皮,却在伸长臂膀的同一时间里,无意对上任岁迁那双陡然睁大的眼眸。
此刻他肩臂惨遭双刀压制,刃口埋入骨血少有数寸之深,而背部更由云遮欢一脚狠狠架住,几乎是僵硬得全然动弹不得。
饶是到了这般地步,任岁迁也并未开口说上只言片语。他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半跪在地上,昂起头颅,那一双看似深邃宽阔的眼睛里,仔细观望进去,却早已是空洞得别无他物。
——就仿佛全身上下都被人刨干净了似的,连魂都没能剩下半截。
比起说他是昔日那个假装正义,油腔滑调的老江湖人任岁迁,如今满身血污跪坐在眼前的,反更像是一只被人拿捏在手里任意操纵的提线木偶。
众人一度怀疑,这只是个披着“任岁迁”为外皮的人形怪物,而里面真正装着什么,必定是另有玄机。然而还不等他们有任何机会将答案破解,眼前的任岁迁却微微佝偻下腰身,开始露出极端痛苦扭曲的表情,云遮欢好奇凑近瞧了几分,便正好撞见他口齿大张,喉咙一哽,埋头呕出一连串腥臭浓黑的污/秽之物。
他吐出来的不知是什么东西,黏作一团,又湿又稠地一路滴落下来,偏在与地面相触的短短一刹凝固成形,悉数分散为一阵沙尘大小的诡秘乌烟,随后便顺风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与此同时,他周身一圈硬朗的皮肤亦在剧烈抽搐中不断发青发乌,不过须臾片刻,竟连带着四肢百骸都在随一地秽/物不断升腾消散,活像漏了气似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摊开,很快便碎为一地散沙,风一吹,便登时没了半点人影儿。
从枕大为惊讶,横手于半空中蛮力一捞,最终握回掌心的,却只剩一片散发恶臭的粗黑沙砾。倒是晏欺率先反应过来,猛一回头,见那方才还深深嵌入石墙的厉鬼刀也化为了一缕难以抓握的烟尘,不由沉下眼眸,凝声下了定论道:“是诛风门的幻术,方才那个任岁迁,怕也是被人夺了人皮在暗中操纵,不然以他那点功夫,怎可能将厉鬼刀运用至炉火纯青的地步?”
“诛风门?”薛岚因拧眉道,“可元惊盏不是已经死了吗?哪来多余的力气去差使第二张人皮?”
晏欺道:“诛风门又不止他一个活人,这地底挖得这样深,谁知道埋了多少混账东西躲在暗处吃茶听戏?”
薛岚因道:“嗯,也是有道理……”说罢小心翼翼的,伸手欲将晏欺拉往身边站稳,然胳膊方抬到一半,又是听得云遮欢在身后猛地一声惊叫道:“哎!”
众人同时回头,便瞧着她“噗通”一声双膝跪地,一丝不苟地,将那张印有丝状纹路的女子人皮捧了起来,轻轻端放在掌心,仿佛生怕让它沾染半点尘埃——那副万分珍视的模样,竟与方才一脸虔诚的“任岁迁”无二。
究竟是要怎样的执念,才会使得这些人奉区区一张人皮为神?
薛岚因看不明白,只将不解的目光木然朝从枕投了过去,却见一向淡定如他,都难免颤巍巍地半跪下身子,匍匐在渗满血污的硬石地上,面朝劫龙印的方向,庄重而又不失动容地实实磕下一个响头。
薛岚因心下正道,这俩白乌族人莫不是中邪了不成?
然没过一会儿,但闻晏欺在他耳边淡淡说道:“劫龙印起始于白乌族先祖,流传至今也有百年之久,眼下失而复得,也算得上是意义非凡吧。”
“是了。”从枕点头应道,“这回赶得凑巧,才将它从狼蹄子手下解救出来,否则让诛风门的人偷去胡乱摸索一通,指不定能折腾出个什么东西。”
云遮欢将那人皮仔仔细细揣回怀里,尤是惊魂未定道:“别说诛风门那几个贼眉鼠眼的混蛋东西,聆台一剑派的人不也掺和进来大半?谷鹤白算是一个,他背后还有一个莫复丘,这会子东西放在我手上,实在是难以心安。”
从枕道:“我看他们迟早要过来夺,不如我们抄近路走,连夜将劫龙印运送回族,也好给族长和长老们一个交代。”
“办法是个好办法,但我们走了,岚因该怎么办?”云遮欢眉目一瞟,斜斜盯向薛岚因道,“他血脉特殊,乃是破解劫龙印的一处关键……你确定此行不带上他一起?”
从枕眸光一冷,语气亦是徒生古怪道:“是你想带,还原本必须要带?”
云遮欢不经撩拨,一点就着:“你这话阴阳怪气的,什么意思?”
眼看从枕那厮又要口无遮拦开启痛斥模式,和事佬薛岚因主动站了出来,一座山似的,横在他二人中间,连连摆手道:“哎哎哎,说一两句就够了,可别没完没了的!你们俩在这干扯带还是不带的,怎没问问我的意见?”
云遮欢气还没消,恨不得拿鼻孔说话,挺漂亮一姑娘,发起火来跟含了满嘴炮弹似的,猛抬音量怒喝出声道:“那你说说,我方才的话,听起来像是为了一己私利吗?”
她话刚说完,从枕亦是紧接着冷言冷语道:“我有说你是为了一己私利吗?何必急着给自己扣帽子?”
薛岚因听他二人吵得难舍难分,心里却磨得快要炸成一堆碎渣——他哪知道云遮欢此举究竟意义何在?回白乌族也好,就埋在这地底下生根发芽也好,都跟他薛岚因没有半点关系。但若真如谷鹤白所言,他的血液与劫龙印的破解有一定关联的话,他倒愿意专门去往北域白乌族走上一遭。
只不过……
薛岚因咽了咽口水,偏过脑袋,拿余光偷偷觑向一旁沉默已久的晏欺。
许是早就力竭了,他将一双眼睛微微闭着,一头白丝也无精打采地披散在肩头,像是春末待融的雪——唯独面上的表情冷淡而又不耐,明摆着写满了七个大字:
“要滚就别再回来。”
再狠一点,说不定还能翻译成:
“只当没你这徒弟。”
——该的啊!
薛岚因一捶脑袋,赶忙冲上前去,腆着脸托起晏欺手腕道:“哎,师父您老人家优先,您说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晏欺不吃他那套,正巧也没多余的力气说话,故而脸色清清淡淡的,看起来尤为冷漠疏离。
薛岚因心想,这阵子可算是将晏欺惹得恼了,再隔火浇层油上去,怕是一辈子都别想得他原谅。
所以这小王八羔子别的不敢想,万一要想,那也只能一人偷偷摸摸地琢磨,首先要做的事情,是把自家师父哄高兴了,那才算得上是万事大吉。
“我哪都不去。”他吸了口气,格外笃定道,“……哪都不去了,我师父这会儿还伤着呢,且先陪他回竹林里修养一阵,往后的事情再作打算。”
云遮欢一听,脸就变了。似是不甘,又似是不解地反问他道:“你刚开始不还一心想要探知身份的真相么?怎的都到这一步了,又不愿继续往前了?”
不是不愿,而是不能。
晏欺豁出半条性命,几次将他自己置于险境当中奋不顾身,为的,也不过是保薛岚因一时平安罢了。倘若这时的薛岚因还要一意孤行地朝外开拓视野,那就当真是一条恩将仇报的白眼狼。
况且——
薛岚因默默瞥了晏欺一眼。
依照现在的形式来看的话,他好像……发现了自家师父一些不可告人的小秘密。
“云姑娘,咱们本是半路结盟,同行至此……也算是一段缘分。但如今,你和从兄持了劫龙印在手,其凶险程度不言而喻,回族路上若还要拖带我一个外人,怕是不太合适吧……?”薛岚因眯了眼睛,半是敷衍,半是诚心地回应云遮欢道,“眼下你们最要紧的事情,还是将那张人皮完好无损地运回族中去——至于有关我身世的那一串线索,大可留到日后再谈,毕竟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嘛?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岚因兄弟分析的是。”从枕抱拳道,“族长本意就是先将劫龙印带回族中,而究竟破解与否,也是奠定在此基础之上。倒不如我和遮欢先走一步,如果事后当真发展到需要岚因兄弟出面的这一步,我们再作邀请也不迟。”
云遮欢面色一顿,火气没消下多少,声音倒是难得冷静了下来,扬起下巴一字一句道:“薛岚因,你当真不同我们一起走?”
这回,她没叫岚因了。
薛岚因心里有了落差,还怪遗憾的,但除此之外,他也没什么别的想法。
“先不了。”他道,“往后有需要的话,也不是联系不到——芳山古城敛水竹林,随时恭候,随时欢迎。”
云遮欢并不甘心,仍是道:“你那些乱七八糟的血脉和族史,都不想知道了?”
谁说不想知道呢?但问,与不问,始终要讲究一个过程。
薛岚因摊了摊手,有些吊儿郎当的样子,再偏头时,目光却是定定望向了身旁晏欺。后者明显没什么力气搭理他,手腕虚虚由他扣着,没再挣,也没再躲,看在云遮欢的眼里,便以为薛岚因已经铁了颗心要当乖个徒弟,不打算再过问那些有始无终的前尘往事。
云遮欢有些泄了气,好一阵子,没能憋出一句话来,倒是从枕言犹未尽,迟疑一阵,方走上前去,略带试探性地凝向晏欺道:“晏先生,如今劫龙印已然到手,但事态紧急,我和遮欢……终不能再任它意外丢失。当前权宜之计,先送它回族中安置完备,待一切处理妥当之后,约莫还是会涉及解印这一方面的事情,届时如果需要先生帮忙……”
“我没法保证一定有能力将劫龙印破解。”晏欺淡声打断他道,“我只能提供过往的一些线索和实例,具体该怎么做,还是得靠你们自己。”
从枕眸色偏了偏,有意无意地扫向一旁的薛岚因道:“晏先生做不到的事情,也许别人能够做得到呢?”
晏欺骤然睁大了那双凉薄的眼睛,连带着周身护体的寒气也一并渲染开来,瞬间在黑暗的石壁之间凝上一层白霜。
从枕一个躲避不及,竟被那气流生生卡住了脖颈,身侧的云遮欢见势大惊,慌忙开口要喊,偏又被晏欺冷冷出声抢先道:“我之所以帮你,恰是因为我们之间各取所需,又互不干扰——但,这不是你拿我徒弟当靶子的理由。”
从枕面色通红,英挺俊俏的容颜因短暂的窒息而扭曲得不像样子。而薛岚因更是骇得不知所措,好几次欲上前加以阻止,但看了看晏欺那副隐隐含怒的表情,终究忍着没掺和进去。
“你们白乌族需要解印,我自然会出手相助。”
晏欺容色虽苍白,眼角眉梢却皆为化不尽的凌然刃光。
他从不是什么极善之人。
生杀予夺,刀山火海——都是他不可避免的宿命。
他就是个恶鬼,也确实有恶鬼该有的样子。
“……可你若是耍小聪明想骗薛岚因过去作试验品,我手里的涯泠剑,不介意再赐你们一个灭族。 ”
字字诛心,如染霜雪。
好似他横手一剑下去,当真会将整个北域白乌族夷为平地。
从枕知他向来说一不二,因而极度痛苦的压制之下,他只得强硬点头道:“我……知道了……不,不会伤害到岚因兄弟的。”
晏欺脸色尤是冰冷,周遭萦绕不断的寒凉气流却渐渐撤了下来,一点一滴地,自从枕的脖颈要害处缓缓褪却离开。
云遮欢反应够快,连忙飞扑过去将他扶住,再看向晏欺的那份眼神里,又多了几分难以置信的鄙夷和恐慌。
“希望你能记住你今天所说的。”
这是临别之前,晏欺留下的最后一句警示。双方心知肚明,也不便直接扯开说白,倒是可怜了薛岚因一个蒙在鼓里的局内人,兀自一人思忖许久,都没能明白其中含义。
第34章 师父,啵一下试试?【倒V开始】
南域沽离镇外, 此时夏日正炎。
四人匆匆忙忙地回至地面, 也不拖泥带水,紧接着便头也不回地开始各奔东西,就连告别的内容都寥寥草草。
云遮欢与从枕两个白乌族人, 确实是稳稳妥妥的行动派, 话没多说两句,离了地底撒腿便走,走得又快又急——倒是云遮欢那丫头天生多情,临别的时候, 偷偷瞟了薛岚因好几眼,最后还是让从枕狠狠拽了一下,才舍得转头离开。
这姑娘一向生得冷情, 眸底如若多了几分不言而喻的波澜,便会徒增些许别样的意味在内。晏欺看得明白,却没刻意说穿,只是淡淡望着她逐步远去的背影, 木然说道:“她挺惦念你。”
薛岚因也是个性情中人, 年轻无为,倒容易为凡尘俗世所牵绊, 如今头一回被人姑娘记挂上心,便更难免要平添一些血气方刚的骄傲与自豪。
“师父,你这就不懂了吧。”他微一摊手,得意洋洋地拉长尾音道,“这叫, 暗~送~秋~波~”
晏欺没说话,沉默了一阵,却将脑袋微微偏向了一边。薛岚因见他又不吭声了,心下一慌,不由凑上前去,弱了声音小心翼翼道:“师父,你……怎么了?”
晏欺眼角抽了抽,面色总归是不太好的。薛岚因人也不瞎,思前想后,幽幽贴近几分,陪着笑靠近他耳边道:“师父,你气还没消呢?要不……徒弟也给你‘波’一个试试?”
“……”
晏欺皱了皱眉,拦手想将薛岚因挥至一边,偏被他凑巧闪身躲了过去,没一会儿,便牛皮糖似的又粘黏上来,若无其事地继续乱套近乎。一阵拉扯推搡好半天时间,晏欺总算招架不住了,方要开口说些什么,忽只觉喉头一甜,还没能发出半点声音,便蓦地弯腰下去,狠狠吐出一大口鲜血。
薛岚因一个猝不及防,殷红血水星星点点溅了一身,一时骇得连呼吸都停了半拍,怔了片刻,慌忙过去攥紧他道:“师父,师父你……你别吓我,怎么了这是?”
晏欺呼吸虚软,脱了力一般,歪歪斜斜地想将薛岚因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