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越曾幻想过无数次他和孟初再见的情景。
最早的期待是在初三下学期的开学,他打算好好道歉,拥抱她,敛下她经历的所有伤痕,尽己所能让她忘记一切伤害。
之后他如愿考上省重,期待变成了放榜时的名字。按中考分数排的名,他一路看下来,看到他的名字时就已经慌了。大概率孟初不会发挥失常,他也没有超常发挥,榜上没有她。高中三年,都没有她。
他记得孟初说的想去的大学,他考上了,新生群里没有她,军训没有她,大学四年,都没有她。
沈清越后来想明白了,或许只有等到他老了,带着儿女回老家,才会在街道上遇见也带着小朋友的孟初,俩个人在夕阳下叙叙旧。她早忘了初中发生的事情,生活也足够幸福美满,他终于可以放下执念,与她话别。
可是午夜梦回,他还是后悔。
后悔自己不够勇敢,后悔自己提前离开,甚至开始后悔他的喜欢。假如他在初三开学的第一天穿了校服,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来北京,他不抱希望了。他已经决定一个人这样走下去,读研,工作,相亲,结婚,生子,和她各自老去。
可是现在随表哥进来的,不是她吗?
她的长发烫过,微卷在耳后和肩头;她化过妆,眉毛带着淡淡的棕色;她什么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变过。笑起来的弧度还是那样,桃李争妍,嘴角眉梢都是笑意。
北京的春天到了,没有预想的雾霾和沙尘暴,只有柔软的春风,暖暖酥酥的,吹进心里。
她换了名字,好像也不太记得他了。她竟然问他是哪里人,得到答案之后是客套的颔首,就像没有回忆值得唤起。她说的越多,沈清越的心越沉。她连性格也变了,说不出是哪里,听她游刃有余地交际,他就是感到陌生。
她仍然美如神,但原来那个永远好像长着小恶魔耳朵,又娇又媚,永远浪漫主义的她消失了。现在的她和这些年他遇见过的女孩子一样,灵气消磨殆尽,泯然众人。
或许是他认错了,这个女孩真的不是孟初,只是长得太像了。她就是贾西贝,是另一个,不是孟初的人。
他的孟初,无论多少岁,都不会容忍自己变得如此无聊。
他的孟初,应该是那个能够说出,“爱情就是消灭彼此主体性的殊死搏斗”的人。
可是贾西贝,看起来既不会谈论爱情,也不会为了什么殊死搏斗。
想到这里,刚刚开的花都落了。他觉得有点热,热到脱去外套,折起衣袖也不够。
他忍受不了有人顶着孟初的脸这样和他说话,他忍受不了狂喜后渐渐袭来的失落,他忍受不了又一次确认了此生不会再见到她,他忍受不了。
在沈清越的心沉入深海,再也听不见看不见席上种种的同时,贾西贝在席上谈笑甚欢。她和沈粼笑着闹着,时不时站起身来敬酒。
直到,直到她看见沈清越卷起的衣袖底下,有俩排牙印。
她忽而陷入沉默,这沉默沈粼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当她眼睛再度明亮起来的时候,就被沈粼一把拉住了手腕,那力量明明白白,想带她离开这个包厢。
孟初反手捉住沈粼的小臂,在半空中放手,伸了个懒腰,轻轻说了一句,“干嘛呀。”
没有过多停留,孟初看向沈清越,他目光定定的,沉浸在思绪里。
他真的没有怎么变。眉毛还是野蛮生长,脸上没有多余的线条,头发也一如既往地蓬松,让人想揉一揉。如果说有变化,那就是更加沉稳了一点点。之前看到他就想和他一起逃课去网吧,现在网吧估计不会去了,课也不会逃,但是还是想和他一起。
孟初有一肚子的话想和他说,除去时时刻刻的眷念,她还留有一部分的负罪感。
当沈粼见到她的第一眼,叫出“贾西贝”这个名字的瞬间,她终于发现了内心深处,留给自己的,一个逃离所有负罪感的机会。
一个小女孩在她心中无忧无虑地长大,没有读过什么书,一路顺风顺水,没有故事,也从来不爱上谁。这个小女孩的意志是如此强大,在被唤名字的瞬间就从她的身体里破土而出,从此浴雪浴风。
这些年,她为探寻自己而抹消自己,瓦解她的心智,让渡她的肉体,开放自己,让久违的轻松从头到脚贯穿全身,自己则躲藏起来,回避一切的罪。
她为的不过是假装饶恕自己。
现在可以予她审判的人就静静坐在那里,她再也不能龟缩回去。
孟初拿起桌上的酒,走到沈清越旁边,一边倒酒,一边凑近他的耳朵,用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说,“清越,好久不见。”
放下酒瓶,孟初翩然离开饭桌,在包厢内的休息室静静等待。
沈清越一迈出饭厅,衬衫纽扣的间隙就插入了一只手,将他整个人往下拉,唇瓣接踵而来,印在他的脸颊和下巴,一处一顿。
看着放大的孟初的眼睛,沈清越疑心刚刚席上的一切都是假象。
那只停在他胸口衣内的手拉着他不断前进,一直走到包厢里的洗手间,咔嗒一声,反锁。
在洗手台上,在镜前,沈清越吻住了孟初的唇,舌尖顶入,在她的口腔攻城略地,剥夺呼吸。
犹恐相逢是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