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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大舅爷跟二舅爷是同母异父的兄弟,容貌上只有个两三分像,若要比较起来,二舅爷苏琏雨倒是公认的略胜一筹。柳瑛穿过来之后并未见过他,所以对方甫一踏进大门,她抬眼这么一打量,顿时惊为天人。

    身穿金缕衣,头带紫金冠,手掐兰花指,轻摆杨柳腰,满面白粉嘴唇血红……造型直追岛国艺伎,惊的她生生打了个冷颤,连忙故作热情的迎上去,低垂着眉眼作揖问好:“甥媳给二舅舅请安了!”

    苏琏雨哼了声,视而不见的绕过她直接走进厅里,四下里扫了一圈,问苏昕络:“你那个小侍呢?唤作蓝什么的,叫出来给我瞧一瞧。”

    苏昕络迟疑了下,这才吩咐青竹道:“去蓝烟房里看下,倘若醒了,便让他过来伺候茶水吧。”

    青竹一脸郁郁,站在原地不吭声也不动,拳头握的死紧,柳瑛生怕他冲撞了二舅爷让苏昕络下不来台,便拍拍他的肩膀,对苏琏雨笑道:“蓝烟早上受了些惊,现下怕是还在睡着。这小侍手脚倒还麻利,暂且让他在此伺候着吧。”

    “受惊?”苏琏雨陡然拔高了声音,“不过是个低贱的奴才,我女儿瞧上他,那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倒拿起乔来……”往主位上一坐,明目张胆的示起威来,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毕竟是自己亲舅舅,苏昕络也不好反驳,又瞪了青竹一眼,青竹才不情不愿的拐去耳房。

    蓝烟来的挺快,身上衣衫已经换过,除了走路时脚步有些虚无,脸上丝毫未见憔悴之色,整个人清素淡雅的如同画中的墨竹,苏琏雨两眼闪闪发亮,按捺不住的冲蓝烟招手道:“过来,快过来给我仔细瞧瞧。”

    “蓝烟见过二舅老爷。”蓝烟走到他面前,行了福身礼,苏琏雨连忙将他拉起来,握着他的手上下左右前后仔细打量了许久,才抿嘴满意的对苏昕络笑道:“这孩子我瞧着不错,长的温文尔雅的,礼数也周全,比你表姐以前招惹的那些狐媚子强上许多。”

    感情表姐搬来救兵替她讨人呢,苏昕络忙道:“出身低微,又进做了几年内侍,年纪要比表姐大上几岁,实是有些不般配。”

    苏琏雨嗤笑出声,得意道:“男子大一些倒无妨,保管比那些小男孩更会体贴妻主。当年我嫁你二舅母的时候,比她整整大了五岁哪!”

    苏昕络心里自然百分不愿将蓝烟送入火坑,但面前坐着的是亲戚长辈,母亲自小便教导自己仁孝礼仪伦常,他不能破口大骂,亦不能跳起来将人暴打一顿再扫地出门,更不能揭开蓝烟昔日伤口,只得求救的看向柳瑛……

    柳瑛见他细长的眉眼看过来,带着几丝无奈几丝依赖,顿觉昔日丢失的女子尊严全部回到了身上,她挺了挺脯,豪情万丈的走到苏琏雨面前,隔断他那肆无忌惮的眼光,泼皮一笑:“这事怕是有些难办哪!”

    苏琏雨看都没看她一眼,不屑道:“我苏家的事情,还轮不到你个外人来嘴!”

    她被冷遇的多了,脸皮愈发厚实起来,倒也不生气,往主位上另外张太师椅里一坐,缓缓道:“二舅舅真是会说笑,柳瑛入赘到苏家,生是苏家人,死是苏家鬼,怎能算作外人呢?再者,嫁出去的儿子,泼出去的水,二舅舅嫁到宋家,便是宋家人,最多被敬称一声‘宋苏氏’,方才那番话若是传到宋家人耳里,指不定还以为是您觉得自个儿出身金贵瞧不上妻主呢……”

    “你……”苏琏雨脸涨的通红,从椅子里跳起来,冲到柳瑛面前,指着她气愤道:“哼,听惠儿回去那么一说,我就料定是你在搞鬼,还倒真没让人失望。”

    “二舅舅过奖了,不敢当。”柳瑛虚伪的拱了拱手,轻笑道:“柳瑛不才,有幸得昕络青眼,坐上了苏家的家主之位,但我生惫懒不愿理事只求个安乐温饱,不过是人都有自己的底线。蓝烟,便是我的底线。”说着便手指猛的指向蓝烟,严肃道:“他是里年太卿派过来,亦是昕络的陪嫁,我柳瑛的房里人,断不能转手他人。”

    “陪嫁?”苏琏雨突然笑了,斜眼瞧着柳瑛,表情跟看傻子无异,“当我苏琏雨是那般好糊弄的?年太卿是昕络的阿公,万事自然向着他,派个房里人过来,日后产下个一儿半女,苏家可就真要改姓柳了……他那般心思的人物,又岂会行如此愚蠢之事?”

    果然是个难缠的,柳瑛转头冲苏昕络挤了挤眼,不怕死的说道:“女子三夫四侍本是天经地义,年太卿此举正是为着苏家打算。苏家子嗣本就单薄,昕络与我成婚大半载始终未有讯息,太卿将心腹之人派过来,日后若是产下女儿,昕络也可以收到自己房里抚育,总比纳个外人要安心的多。”

    “好好好,倒是跟你母亲一样,长了张厉害的嘴,横竖我是说不过你……”苏琏雨顿了顿,脸上挂上狐狸般狡黠的笑:“几年没去里探望年叔了,难得回京一趟,明儿我便带着惠儿去里走动走动,顺便亲口向他老人家讨要房女婿。哼,别以为苏家没了女儿家便能任人揉圆搓扁,这事儿咱走着瞧!”

    柳瑛噎了下,这才明白苏琏雨对蓝烟志在必得的缘由竟是为了煞自己威风……当然,前提是自己尚有“威风”可言的话。其实仔细想来倒也不难理解,苏家家底渊博产业众多,自己不在意并不代表他们不惦记,就算不惦记也容不得别人惦记,蓝烟不过是个由头罢了。

    既然硬的不成,那只能矮下身子来软的,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自认并不是那种有骨气之人,便也不觉得丢脸,亲自提起茶壶倒了杯热茶,递到苏琏雨面前,讨好道:“二舅舅说了这么长时间的话,嗓子想必也干了,喝杯热茶润润喉,这事咱慢慢合计,横竖也不是啥要紧的大事。”

    “我这嫁出去的儿子,哪敢劳烦家主大人亲自倒茶,真要喝下去怕是回头肚子便要闹腾。”苏琏雨句句讽刺,冷笑一声,又道:“反正这人我是要定了,你也甭来这一套。”

    柳瑛收回茶碗,又坐回椅子上,掀开碗盖不紧不慢的抿了口茶,突然将茶碗往桌上一丢,一巴掌拍脑门上,捶顿足道:“若非二舅舅提醒,柳瑛倒还真忘了礼数,成婚至今都未曾进给阿公请安过……真是赶早不如赶巧,索明儿就跟二舅舅一道进去罢。”将手抄到袖子里,往椅背上一靠,又说起风凉话来:“不过呀,倒是听昕络讲过,阿公向来最重门楣礼数,以宋家那般背景,却向他老人家求娶一个低贱……”

    苏琏雨打断她,不以为然道:“蓝烟在里时极受年叔喜爱,本就过了该嫁人的年纪,如今能寻得惠儿这般妻主,年叔欣喜尚且不及又怎会责怪?再者,惠儿正夫侧室皆是大户人家的公子,他嫁过去不过是个侍郎而已,上不得宗祠家谱,又何来有辱门楣之说?来路干净,身子清白,能生养便好,其他的也不必计较太多。”

    柳瑛嗫嚅着嘴,刚想继续反驳,却见蓝烟突然走前一步,站到苏琏雨面前,解开束衣的腰带,将外衫往地上一扔,又扯开中衣领口,将洁白光裸的肩头以及半段上臂暴露出来,苏琏雨猛的怔住,青竹倒抽了口气,苏昕络垂下眼无声叹息,唯有柳瑛不解的眨巴着眼,盯着人家身体看了许久才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别开眼。

    “蓝烟早已不是清白之身,二舅老爷以及表小姐的错爱,蓝烟无以为报,只能铭记在心……”蓝烟声音徐徐,听不出其中的情绪,从容的将衣服套回身上,又丢出第二个让柳瑛震惊的炸弹:“况且,这身子已不可能再有子嗣。”

    苏琏雨突然捂嘴咯咯轻笑起来,然后是捧腹大笑,笑的眼泪都流了出来,许久才停止住,看了眼蓝烟,站起身走到苏昕络面前,拍着他的肩膀欣慰道:“不愧是我苏家人,真真好手段!舅舅本还担心你色令智昏镇不住她,辜负了你母亲的希望,也让苏家百年基业落入他人之手,所以便借着惠儿这事帮你立立威,现在看来倒是多此一举了。”

    误会那是显然的,倒也没有解释的必要,于是苏昕络站起身,顺水推舟的说道:“母亲遗言昕络不敢相忘,这些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托两位舅舅跟舅母关照,以及老掌柜们的帮扶,各处产业倒也未见衰败。妻主她子随和,对生意也无甚兴趣,府上事情更是不愿理会……舅舅尽管放心便是,昕络心里自有计较。”

    “如此,那我跟大哥便放心了。”苏琏雨点了点头,打了个呵欠便施施然回景园睡午觉去了。

    青竹早已按捺不住,苏琏雨前脚刚走,他便铁青着脸将蓝烟拖了出去,想是跟自己一般并不知晓其中缘由,柳瑛抬眼看向苏昕络,见他一脸恹恹的神情,便倒了杯热茶递给他,又将暖炉塞过去,这才在他对面坐下,小心翼翼的问道:“蓝烟的事情想必公子都知晓吧?一无所知的感觉实在糟糕透了,不知公子能否告知一二?”

    苏昕络刚要为她突然的体贴而感动,听得这番话,脸色顿时黑了下来,又想到早上在梅园看到她亲热的将蓝烟搂在怀里,那种爱怜的眼神从未出现在自己身上过,如今难保又如舅舅那般误会自己心肠歹毒,而他却又无从辩解,心里没来由的一酸,只是低垂了头眼神木木的盯着碗盖上的青花瓷不吭声。

    柳瑛见他如此也不好勉强,就站起身便往外走,嘴里说道:“既然公子不便讲,那我亲自去找蓝烟问吧。”

    “站住!”苏昕络“蹭”的站起来,怀里暖炉“啪啦”一声掉到地上,在地毯上翻了数个滚,最终停在柳瑛脚下,他也被自己的动作惊住,咬了咬嘴唇,良久后才艰难的问道:“你……喜欢他?”

    “胡说什么哪!”柳瑛扶额,好笑的说道:“喜欢一个人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我柳瑛可不是表姐那样随便的人。只是怜惜罢了,甚至有些心疼,毕竟……蓝烟是府里唯一一个肯对我的好的人了,我不可能丢下他不管。”

    听了她的话,苏昕络静默许久,这才茫然的看向她,喃喃道:“唯一一个对你好的人么……”

    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该不是吃醋了吧?柳瑛晒然一笑,又顷刻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这人向来自命清高瞧不上自己,即便有心跟他好好过日子,那也是自作多情自取其辱自找苦吃,受前世病痛影响,她本就胆小怕疼又怕死,所以也懒得争取,只愿过得一天平静日子便是一天,若非蓝烟出事恐怕她现在还在装鸵鸟呢。

    别人是主子,不开口让自己走她便不走,从地上捡起暖炉塞到他怀里,又将站的直挺挺的他按回椅子上,便爬到软塌上歪着。两人就这么静对了几盏茶的时间,苏昕络算是将情绪调整过来,又端起他贵公子的架子,鄙夷道:“劝你最好别去找蓝烟问,免得于事无补还让他回忆起过去的种种不堪。再者,闱密事牵扯甚多,岂是你这种身份的人可以过问的了的?”

    柳瑛摇了摇头,说道:“过问不了也是无法,但我总要让他知晓这世界上还有人在意他关心他,他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声音低了低,又缓缓道:“而我,也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心里揪成一团,又如同被人生生撕扯开,苏昕络不得不承认,他做不到不在意,即便他一直瞧不起她,但她毕竟是自己明媒正娶的妻主,这样明目张胆的在自己面前惦记着另外个男子,这叫纵横生意场几乎无所不能的他情何以堪……将暖炉往小腹上贴了贴,他冷笑道:“你自然不是孤零零一个人,你是本公子的妻主,哪天本公子若是死了,你就得陪葬,即便化为蝼蚁尘土,那也是跟本公子在一处。至于旁的人,没有这个念头最好,若是有,也得赶紧给我断了,否则……”

    好吧,他是苏昕络,本就不该抱什么幻想,柳瑛连忙抱拳求饶:“看看,看看,话没三句又喊打喊杀了……得,我算是怕了你了,不去找蓝烟便是!”反正又不是没机会见了,她才不会傻到对着干惹皮之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