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不过是个感冒,却整整让柳瑛在床上躺了三天才见好,苦涩的汤药灌下去无数碗,身形更加清减,偏瘦的鹅蛋脸开始向瓜子脸转型,她站在镜子前无奈苦笑,果然越来越有“郎郎腔”风范了。
那日没来得及去拜访二舅爷就昏倒,今日身体已是大好,她本打算起个大早去请安,谁知醒来已是日上三竿,苏昕络并青竹蓝烟都不见了踪影,好在她之前去过景园一次,便慢慢踱过去。
由东厢过去西厢,需要经过梅园,正是梅开时节,远远的便能闻到香味。苏昕络的父亲音冉殿下酷爱梅花,母亲为讨他欢心,在府里专门辟出个园子来,网罗了大江南北数十品种,此举一度震惊京城,羡煞了无数闺阁男儿家。苏昕络对梅倒不见得有多喜欢,只是梅园是父亲心爱之处,这些年来一直派人悉心打理,每当严冬来临,满树梅香摇曳,景色竟是更胜从前。
脚步缓缓走近,尖锐刺耳的吵闹声打断了她的沉思,在苏府能这般肆无忌惮又嗓音洪亮的,除了青竹外再别无他人,只是今天他的声音高的有些离谱,其中隐隐怒气饶是愚钝如她都能听个明白。连忙快走几步,到得梅园正门口,她探头一看,顿时大吃一惊。
一个身材臃肿的女子正狼狈的在梅树间穿行,在她的身后,青竹发疯一般紧追着,手里抱着个长扫帚,边跑边厉声咒骂着:“瞎了你的狗眼,敢对蓝烟哥哥无礼,看我不打死你个贼……”
那女子长发被斜伸出的枝条刮的乱七八糟,一身华贵紫色衣衫被落红与污泥沾染,平日鲜少运动又加之本身就偏重,没跑几圈就气喘吁吁,青竹追上来照着她的背就拍下去,疼的她杀猪一般嚎叫起来:“你个小贱人,下手可真狠哪……”
青竹又是一扫帚拍下去,仍是不解恨,走前几步,一脚踹在她屁股上,咬牙道:“贼,死有余辜,大不了我这条贱命抵给你,横竖也不算吃亏!”
宋淑惠眼角瞧见柳瑛走进来,连忙伸手求救:“喂,你,穿蓝衣服的那个,赶紧去东厢把苏昕络叫过来,不然本小姐要给这小贱人打死了!”
柳瑛静静听了这么一会,来龙去脉前因后果算是知晓了个大概,又想到之前听顾姨讲过二舅爷的妻家姓宋,这宋淑惠应该是苏昕络的表姐。不过,敢肆无忌惮的轻薄主人家的小侍,而且这小侍还是向来善待自己的蓝烟,不给她点教训,还真以为苏府是好相与的人家了……瞪了脸圆的像皮球一般的宋淑惠一眼,冷冷道:“这不是还没死么?”又转头对青竹道:“悠着点……别大过年的闹出人命,给府里添晦气。”
青竹次对着柳瑛露出了和悦的微笑:“是,妻主大人。”
宋淑惠听了心下一怔,乌溜溜的眼珠左右打转数圈,脑中顿时一片清明,指着柳瑛惊呼道:“呀,你就是那个管家的女儿柳瑛?我叫……”
后面的话自然不能让她出口,否则戏就没办法再唱下去,柳瑛大步冲到她面前,扣住她的下颌骨,掏出袖子里的手绢塞进去,又解下裤腰带,将她两只手腕缚住,冷哼道:“你这无耻的登徒女,别以为识得我母亲便能饶了你。”
朝青竹使了个眼色,他立马会意,把扫帚倒竖过来,拿绑的坚硬结实的那头使劲抽下去,可怜那宋淑惠张口不能,两腿胡乱蹬着地,眼泪鼻涕流了一脸。
蓝烟靠坐在一颗红梅树下,身上衣衫破烂不堪,口处脖子上几块青紫红印,两眼无神的看着远处,目光处本没有焦点,柳瑛陡然一惊,双腿有些发软,一下下艰难的挪过去,心里暗自祈祷着,只愿事情并没有那般糟糕。
她将披风解下来,罩在蓝烟身上,拍了拍他的肩膀,也不知怎样安慰才好,只得说出前世那些经典的语句:“蓝烟,既然事情发生了,也别太想多,权当是被疯狗咬了……”
蓝烟回过神来,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问道:“发生什么了?妻主大人在说什么呢?”
男子清白在这个世界有多重要柳瑛自然知晓,蓝烟即便平时处事再平和淡定,也终归是个未出阁的男儿家,发生这样的事情……难道受的刺激太大开始装鸵鸟?柳瑛心下更是惊慌,讷讷道:“蓝烟,你……”
蓝烟被她脸上如丧考妣的神情给逗笑了:“我这被轻薄了的都没怎样呢,瞧瞧你脸上那表情,怪骇人的。”拢了拢披风的带子,又轻笑道:“只不过忆起些过去的事情罢了……表小姐并未对我怎样,快叫青竹住手吧,回头闹大了,公子会为难。”
柳瑛坐着没动,对他这番话半信半疑,蓝烟无奈,只得将事情从头到尾详细叙述了一遍。早上青竹跟着苏昕络出门,蓝烟独自来梅园折几枝梅花拿去装点花瓶,偏巧那宋淑惠也在这里晃,见到芝兰玉树般淡雅清华的蓝烟,顿时色心大起,竟不顾客人的身份,扑上来抱住便亲,蓝烟被吻的几欲呕吐死命挣扎,无奈男女力气悬殊太大,衣衫不时便被退了个干净,眼看就要清白不保,刚好给路过此处的青竹听到呼救声,他冲进来一看顿时又惊又怒,抄起路边的扫帚就打了上来。
长舒了一口气,她合拢双手默念一句“菩萨保佑”,地上冰凉湿意传来,连忙站起身,又把蓝烟拉起来,结果蓝烟一个重心不稳倒了下去,吓的她赶紧伸手一捞,他便趴进了自己怀里,她连忙问道:“你怎样?”
蓝烟皱了皱眉,嘴边露出一抹涩意:“先前抵死反抗,力气使了个干净……”
柳瑛点了点头,也顾不得所谓男女大防,替他将披风带子系好,又搂进怀里,用自己不算强壮的胳膊腿撑起全部重量,沿着来路往东厢走去。
刚转出梅园的圆拱形月亮门,便见苏昕络脚步匆忙的赶过来,两人目光在空中一碰,苏昕络别开眼,视线停在那段搭在蓝烟胳膊上的皓腕,脸上表情如暴风雨来临前的夜晚,晴交加雷电将至。
苏昕络绕过他们径直往梅园走去,柳瑛沉思了下便扶着蓝烟掉头跟上。
梅园里,宋淑惠已经被打的半死不活奄奄一息,看到苏昕络走近来,嘴巴里连连发出“唔唔唔”的声音,他额角青筋直跳,连忙过去将她嘴巴里的手帕扯出来,那宋淑惠立马抱住他的双腿哇哇大哭起来:“表弟,你再晚来一会,就见不上表姐我了!”
苏昕络连忙推开他,脸上掩饰不住的嫌恶,宋淑惠方才重重挨了打,被这么轻轻一推就跌坐到地上,屁股上传来的疼痛让她几欲翻滚在地:“哎呀,好疼啊……”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俯身将她从地上拖起来,黑着脸看向青竹,质问道:“这是到底怎么一回事?”
青竹将手里的扫帚往地上一丢,抬眼看了柳瑛一下,又垂下眼,一脸无辜的回答:“是,是妻主大人吩咐小奴的……”
这话苏昕络自然不信,青竹是自己房里小侍,平时对柳瑛就很不待见,不吩咐她做事已是难得……只是没等他开口,柳瑛已经飞快的把蓝烟往青竹怀里一塞,冲到宋淑惠面前,亲热的握着她的双手,高调的咋呼起来:“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呀,原来您就是宋家表姐啊,对不住对不住,实在对不住……我还当哪个不要脸的贼翻墙进来欲奸污我房里小侍呢!”上下左右打量了一番宋淑惠,又昧良心的说道:“瞧瞧,表姐这衣冠楚楚一表人才的,又岂会做那偷狗的事呢?这,这……真是天大的误会哪!”
“走开,谁是你表姐?不过是个低贱的奴才罢了,少在这里攀亲带故!”宋淑惠甩开她的手,拿袖子擦干净脸上的眼泪鼻涕,色迷迷的看了蓝烟一眼,对苏昕络撒娇道:“表弟,你家这个小侍模样真不赖,看一眼魂儿都给勾走了,嘿嘿,送给表姐我带回去玩玩?”
青竹的脸当下就黑了,张牙舞爪的又要扑上去,蓝烟虚弱的扯了扯他的袖子,小声嘀咕了句,他听完后脸色略有舒缓,冷哼一声扭过头,倒也没再有其他过激动作。柳瑛沉吟着不作声,目光紧紧追随着苏昕络那微皱的眉头,因为她有理由并且十分肯定,他不会答应。
“也不见得有多绝色……”苏昕络瞅了瞅蓝烟,不屑的撇了撇嘴,又对宋淑惠笑道:“前年去看二舅舅,倒是见过你那几房夫郎,个个都姿色过人,比我这小侍可要强多了。再者宋家可是潞城的名门望族,这小侍出身又低,门不当户不对的,舅舅跟舅母也定是不依的。”
宋淑惠闻言狡黠一笑,凑近苏昕络,挤眉弄眼的笑道:“弄进府?不过是个奴才罢了,花那劳神子功夫作甚?就在外边买个宅子,几时玩腻了,把人往妓院一送,就完事了。怎样,表姐这招高明吧?”
高明,的确够高明,简直堪称地痞流氓的经典,柳瑛今天算是长见识了……中一口怒气怎么也压不下去,也顾不得后果了,“蹭”一下跳到宋淑惠面前,指着她的鼻子高声咒骂:“高明?我看你是在找死,不但自己找死,还要拉上宋家满门陪你找死。也不打听打听蓝烟是什么人,就敢在这里耍流氓……”又跳到苏昕络面前,抬起他的左手,蛮横的将手腕上那只翡翠玉镯摘下来,伸到宋淑惠面前,又吼道:“这只玉镯,是我们大婚时皇帝赐下来的贡品……贡品,知道么?损坏贡品多大罪,知道么?满门抄斩!”
柳瑛伸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宋淑惠吓的一哆嗦,耷拉着脑袋琢磨了一会,又猛的抬头嚷嚷:“那又怎样?我又没抢表弟的镯子,只是要他个小厮,皇上才不会治我的罪呢,你少在这里吓唬人。”
她高深莫测的笑了笑,又跳到蓝烟满面,指着他说道:“蓝烟跟苏府其他小侍可不同,他可是里年太卿赏赐下来……年太卿知道么?那可是当今圣上的亲爹!这打碎女儿赏赐的镯子都要满门抄斩,你说要是抢了人家老爹送来的人……”
宋淑惠吓的脸色惨如白纸,没等柳瑛话说完,就向苏昕络告饶:“表弟啊,你怎么不早跟表姐讲清楚呀?险些酿成大祸,这人就算送我也不要了,今儿的事就当没发生过,表姐我先回房歇着了。”又对柳瑛施了个大礼,讪笑道:“还真是多亏表弟妹提点,请受表姐一拜。”
说完也不等柳瑛客套,转身一瘸一拐的走了,苏昕络暗自松了口气,柳瑛一番话理虽不错,但事实真相远非那般简单,幸好这个表姐贪财好色却没太多心眼,不然事情还真有些难以收场。
吩咐青竹送蓝烟回去歇着,他便回了东厢,坐在软塌上等柳瑛进来,柳瑛自然料到他会收拾自己,在梅园磨蹭了半天,又去湖边溜达了一圈,又返回梅园折了几枝红艳艳的梅花,这才慢吞吞的迈着小步往雅园走去,准备来个鲜花赠美人再夸赞几句蒙混过关,结果刚到暖阁门口,就听小厮来报二舅爷气冲冲的往这厢走来,苏昕络走出门来,两人对了对眼,都顿感有些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