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人”。慕昭白很清楚这话的份量,也很清楚面前这个人的去向,因为老婆要生孩子,他申请调职到首都军需总部做後勤文职,江扬几乎是想都没想就批复了他的报告。起初,他们还通著短信和邮件,後来,碍於地理距离和心理距离,频繁的短信变成了逢年过节的礼节性问候,邮件渐渐稀少,最後终於不见,甚至,江扬回首都去都没有找到他──叶风,难道放著薪资丰厚的後勤文职不要,退伍去做铁路工人了?
叶风伸手:“单子呢?”
慕昭白傻兮兮地把单子和那条烟都放在箱子上:“那个……”
叶风从口袋里摸出个没笔帽的圆珠笔,写了个无敌难看的名字。慕昭白看得很心酸──叶风是读过书、成绩很优秀的人,一笔字虽然没有刻意练过,但十分刚劲好看。他一时间不确定这个人和他记忆里那个年轻的军官是同一人,干脆打开钱包,摸出两张大钞塞在对方手里:“通融一下,大家都不容易。”
叶风推让了半天,终於笑眯眯地数了一下,自然地装进口袋里,然後吹了个口哨,立刻过来三五个兄弟,抬起那个箱子就上站台。慕昭白脑子快不转了,只是傻看著,叶风用方言跟弟兄们嘻嘻哈哈,也不搭理他,反倒是汽车兵跟在後面嘀咕:“长官,里面装的什麽?他们抬得这麽轻!”
慕昭白这才从“相逢不相识”的伤感里回过神来:“等等……哎,你们把箱子打开,东西直接放车里,箱子不要了。”
叶风叫兄弟们去拿工具,让汽车兵把车挪远点儿准备著,等就剩他们俩人的时候,叶风手指轻敲集装箱:“秦月翔在我手里。”
那天下午,慕昭白是坐在卡车後面回指挥中心的,叶风依旧穿著那身因为搬运货物而变得很脏的衣服,蜷在对面。在慕昭白确定了集装箱里是秦月翔、对方确实是昔日同袍之後,叶风忽然沈默了。高速公路的风声里,慕昭白一面比划一面喊:“你脖子上的疤,怎麽弄的啊?”
叶风笑笑,竖起衣领。
“你怎麽到铁路部门的?”
叶风脱掉大皮鞋,!!地往外磕沙子,白色的袜子穿成了黑色,两边大麽指都破了洞,他把两只脚换过来穿,揪起洞弹了弹,满意极了。
慕昭白爬到他身边去坐:“你儿子叫什麽名字?”
叶风猛然回头。慕昭白吓了一跳,但叶风是温柔的,他把头靠在卡车上,嘴唇因为车身的震动而颤抖。他说:“叶旗。我妻子叫姜韵。我觉得,他们一直都活著。”
慕昭白强迫自己不乱想,但是叶风在哭。
绚烂英豪8旌旗盛宴(最终篇)157
本来要赶回首都的江扬,因为叶风的突然出现而耽误了一天。他亲自批报告调去首都的叶风早就听说又去了别的军区,以至於痕迹都没留下,现在带著已经确定死亡的秦月翔,用这种方法突然出现,对於江扬来说,是太大的刺激。他甚至不能用过去的经历来判断面前这个人──集装箱打开的时候,江扬觉得这个场景相当熟悉──当年凌寒也是躺在这样一个箱子里,被喂了同样的药,甚至,叶风衣兜里掏出的解药都和苏朝宇塞在耳朵里的那种一模一样!
箱子里的秦月翔身体指标正常,除了药物让他有点儿缺水缺营养外,显然被照顾得很妥帖,连肌肉组织都没有因为长期的卧床而发生任何程度的萎缩。可见叶风不是心血来潮的绑架犯,同时,他能化装成铁路工人,带著这箱货物从国外入境,之前还不断散发“秦月翔在我手里”的消息给综合情报处,证明他的身份不是一个军官,而是卓家的人。
但他曾在西北边境基地服役,为当年的飞豹团立下战功无数,江扬说,他从不怀疑叶风的忠贞。
时过境迁,洗了澡、换上了新衣服的叶风站在指挥官办公室里,依旧是当年的潇洒挺拔,依旧让人无法相信,他居然是卓家插在边境基地里的间谍之一。叶风说,他从来就是,从天进入集训名单开始,就是为了向卓家报告江家长子的行动而存在,只是成绩决定了他不会是类似雪伦山战役里被抓到的那种低级间谍,叶风笑著说,他是一次性的,只需要也只能出手一次。
江扬沈吟:“不,你没有做过任何对边境基地不利的事,我很确定。”
叶风依旧是笑:“所以我是个失败的、没用的间谍。”
送叶风去集训营,结果他居然被江扬的部队同化,无法狠下心来做任何任务,却因为军功而不断升职,江扬那麽喜欢这个军官──各方面因素促使卓家做出“没有必要再养著他”的决定。叶风申请调回首都是被迫的,卓家怕他成为双面间谍,便率先控制了他的妻儿。姜韵早产,叶风回去的时候看见的是躺在最高级病房里的妻子,和育儿箱里的儿子,那个在军校就找到过他的卓家人说:“恭喜你当爸爸了。”叶风攥紧拳头。那人说:“你多了一个弱点。”他敲敲箱壁,小小的婴儿在里面抽动了一下,叶风的心里有大地震。“你看,他多小。你看,你的妻子多文弱。”
江扬叹了口气。他甚至不需要问姜韵和叶旗最後去了哪里,他怀疑连叶风自己可能都不知道──做这行的人,身为动物的杀戮天性总是比正常人明显太多,凌寒那样果断勇敢的人都被判定为“感情太过丰富”,可见“合格”需要的不仅仅是决绝,还有说得出做得到的凶狠。
说起这一切,叶风没有什麽感情表露,手指在颈间一直摩挲著那道深长凶险的伤疤。他依旧保持了当年优秀的逻辑和判断能力,会审时度势,懂进退厉害,他甚至记得尊重江扬的习惯,节省长官的时间,直截了当地说:“我把秦月翔送来,是想用来交换一个位置。”
江扬毫不犹豫:“请讲。”
叶风站起来,手指戳在身後地图上的首都:“我要成为进攻首都的先锋部队中的正式成员。”
事後,程亦涵、苏朝宇他们都问过江扬,面对叶风这麽复杂的背景和尴尬的身份,为什麽要如此简单地答应他的交换要求?江扬只是眨眨眼睛:“很简单,我至今仍不怀疑叶风的忠贞。”
叶风穿著休闲的衣服,手指戳著代表首都雁京的黄色星记。江扬看著他,叶风也看著他,许久。一种堪称悲壮的情绪在办公室里流动,江扬想透过它看清面前这个熟悉的人那陌生的表情後面到底藏了多少嚎啕多少宿醉,但叶风伪装得相当好,他再次戳了戳那颗星,重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江扬依旧没有答复,他甚至没有思考,只是上上下下打量叶风,看他的伤疤,看他的眼神,看他起伏的胸口,看他的心。叶风坦坦荡荡地站在那里,用力戳著黄星,指甲划破了地图。
江扬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吸,然後他说:“我的先锋仍是砚臣,这麽多年,他一直很想你。”
叶风和江扬谈了整整五个小时,没有任何人敢打扰,就连前来报告秦月翔已经从药力中苏醒的医生都被副官苏暮宇拦在门外。晚上,当慕昭白去给江扬送简报的时候,叶风还没走,杯子里的茶是新的,他微笑,从口袋里摸出两百块钱递过去:“烟我就不还了,值班室那三百,有钱了再还你。”慕昭白脱口而出:“为什麽是我?”
“因为你手里的资源最多,万一出事,确定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帮我打一个完美的掩护。我相信你懂那句接头暗语的真正含义,你能理解,秦月翔真的躺在箱子里。还有,除去长官和家庭里有军政背景的人以外,你是我所能找的人里面,最具有责任心和智慧的人。”
江扬看著他们,把休息室的门卡丢过去:“你们可以好好谈谈。叫两个可靠的技术员上来,我要一条新建的保密线路,另外,给基地医院加派人手,秦月翔病房里的摄像头不能丢失任何一帧图像,包括厕所。”
慕昭白一面应下来一面给技术员发信息,人却没走。江扬抬头:“还有事?”
慕昭白颇为难地说:“我……我能申请一件事吗,长官?”
江扬点头:“说来听听。”
“毕竟是曾经的……大家一起那麽多年,长官,下官申请和他吃顿饭,保证不离开指挥中心,但是请您允许,手铐什麽的,就免了吧。”
江扬似乎是在犹豫,慕昭白赶紧补一句:“两倍卫兵,我们就吃一顿饭,仅此而已。军官餐厅?”
叶风站起来,江扬才懒得解释,看慕昭白严肃得跟要做什麽十恶不赦的事情一样,干脆含笑说:“去吧,顺便,把你的备用军服给他找一套,军衔嘛,还按之前的办,不入档案就行。”
慕昭白“哦”了一声,终於在要走的时候回过神来:“啊?”
绚烂英豪8旌旗盛宴(最终篇)158
坐在病床上的秦月翔看起来还是一个孩子的模样,已经恢复了精神,正在边吃苹果边读一本厚厚的书。江扬走进来的时候,秦月翔抬起头,放下书,彬彬有礼地伸出手:“江中将,您好。”他的面容并没有因为那场大火而改变一丝一毫,只是多了一副眼镜,但这仍然改变不了他是江扬名义上的“舅舅”、是秦家上任家主的事实。江扬躬身跟秦月翔握了握手,便垂手站在病床边,轻声微笑问道:“舅舅感觉好些了吗?”
秦月翔显然没有想到这种情况,於是只能放下吃了一半的苹果,指指床边的椅子:“请坐。”
江扬道谢後才落座,双手奉上了一只红色的礼盒:“叶风下药的举动实在令人难以容忍,不过看见您没有大碍,我就放心多了。这是仓促准备的,希望您不要嫌弃。”
“江中将不必这样,”秦月翔指指门外的卫兵说,“我以为,现在我应该是……阶下囚?”
江扬立刻站起来道歉,笑道:“不敢。周密的监视只是保证您的安全。外面的局势……让人很担心。”说著,他挥挥手,医生护士和勤务兵都静静地退了出去。
秦月翔饶有兴致地拆开红色的蝴蝶结,打开礼盒。里面是一张交响乐的cd,秦月翔的表情有微妙的变化,他抚著封面说:“谢谢,这确实是我最喜欢的一场音乐会。”
江扬微笑还礼,然後又递上一叠报纸:“这些东西,很讨厌,但还是希望您能……”
秦月翔摘下眼镜,坐得更直了一些:“叶风都给我看过了。”他从床边的大包里摸索了一下,找到了cd机,相当期待地握在手里。
江扬有些讶异。秦月翔变了,那个昂雅古堡里只会追在漂亮姐姐裙子後面的纨!少年,因为家门变故和鸢尾山谷的冷清生活,现在几乎脱胎换骨,成了另外一个人。若不是医疗设备和实验数据显示认证,生理上他确实是那个秦月翔,江扬简直有一万个理由怀疑这是一个没训练好的赝品小舅舅。他本来觉得这应该是一场艰苦卓绝的谈话,毕竟秦月翔是被自家人带去“避难”的,要想让他相信卓家才是幕後黑手,才是整个阴谋的主使人,江扬花了一个小时的时间整理思路和证据,结果全用不上。秦月翔皱眉审视报纸上自己的遗像,最後叹了口气:“我只有一个要求,送我回首都,其他的,你们随意。”
“可以,以您的身份地位,现在飞回去也没问题,”江扬说,“但我希望确定一件事──”
秦月翔忽然清清嗓子:“叶风确实是我们的人,但是你也看见了,他给我下药,把我装在箱子里送来这里,他想干什麽,江中将应该很清楚。此时此刻,对我来说,他已经叛变了。但我不恨他,我居然很理解。”
这是自我怀疑和自我否定的表现。秦月翔的伪装到此已经全部脱落,江扬明白了。秦月翔是变了,他可能更加冷静清醒,更加世故,也有了一定的处世智慧,但性格却没有任何大的改变──他依旧过於自信和自以为是,只是随著年龄增长和过去的巨变,他成熟了些。江扬为这句话笑了笑,继而摇头:“我并不是要问叶风的事,我对他相当了解,看著他的眼睛,就知道他要做什麽。我希望确定的是,如果请您出现在公众媒体上……您是自愿的。”
秦月翔伸了个懒腰,喝了口水,忽然问:“你也死过,江中将,死亡的感觉如何?”
江扬微笑:“不太好。”
“鸢尾山谷很美……”秦月翔又岔开话题,眼睛里流露出对当年的美好的回忆,“我在那里每天的生活就是读书、喝茶、睡觉,偶尔,方方会带我去骑马。起初,她就是一个标准的侍卫,话很少,行为很克制,後来,我们开始聊天。凶杀案之後,是叶风一直照顾我,带我辗转在其他国家看风景,开始,他比方方还沈默,後来,我把他灌醉了,我们又开始聊天。”秦月翔举起cd机:“这款的颜色和广告页上的图片有差异,代购和首都那边的仆人都无法买到我要的这个,但偶尔一次,叶风忽然拉我进店铺,就这样找到了,我问他